叶汲他们没等多久, 宗家的司机匆匆赶到了。司机宗旺是个皮肤黝黑、话不多的中年人, 向宗鸣恭敬地问了声好, 帮他们放好行礼,一句话也不多地闷头开车。
山城的雾到了晚间,愈发浓得化不开。深深浅浅的雾气锁住江面两岸, 整个城市如一座浮在茫茫海面上的孤岛, 四面寻不到出路。市区璀璨的灯光越离越远, 黑色的轿车在高架上拐了一个长弯, 驶入一条安静得只能听见沙沙下雾声的道路。
可能已经到了远郊, 路上车迹罕见, 偶尔才有两盏昏黄的远光灯龟速与他们擦肩而过。步蕨擦去车窗上的一小块水汽,视界里雾蒙蒙、黑魆魆的一片, 他们正缓慢地往深山里驶去。
叶汲头头是道地点评:“湿气太重,不适合养老。”
他一开口,车里的空气瞬间流动起来。
坐在副驾驶的宗鸣笑着说:“初来乍到是不太适应早晚这么重的雾气,但待久了也就习惯了。这里生活节奏慢, 还是很适合慢性子,没什么高追求的人生活工作的。”
叶汲咧着笑, 坏心眼地在步蕨擦净的玻璃上胡乱画着圈搞破坏,嘴上却不以为意对宗鸣说:“可贵府不像是没追求的啊。”
宗鸣心跳乱了一刹, 叶汲出其不意的一句话让他觉得这个人似乎洞察到了什么。可当他状作不经意微微侧头看去时, 叶汲正被冷着脸的步蕨抽得抱头鼠窜, 一看就知道又忍不住手贱了。
宗旺始终一言不发地开着自己的车, 他车技娴熟, 稳稳当当地走在漫天大雾中,仿佛是闭着眼也能顺着条道开到头。
终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冒出一点两点灯光,宛如沧海里的珍珠,高高地悬在茫茫雾色里,眨眼连成明亮的珠链,绕在庞然的山体上。
宗鸣看了下时间,诧异地说:“今天升灯这么早?”
车速渐渐降了下来,宗旺踩住刹车,闷声闷气地回答他:“今天有贵客,家主让早点升灯。”
步蕨从宗鸣困惑的表情看出,有贵客和早升灯两者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和山城其他建筑相同,宗家的本家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灯光从山脚一路延伸向上,依稀可以窥见是个不小的建筑群。步蕨刚下车,即感受到干净醇厚的灵力涌动在四周,其中还包含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神力。
别说黄泉眼附近那种澎湃浓郁的煞气,方圆十里之内,连一丝一毫的阴气都没有。
叶汲跺了跺脚下松软的泥土,他和步蕨的感受一般无二,只不过落入他双眼的东西要更为细致明晰,分毫都没错过。他满脸似嘲非讽:“都说玉枢院那小子在没飞升入太清境前,在巴蜀受过你家祖辈救命之恩,看来传闻不假。”他拍拍宗鸣的肩,“光他亲手设下的这一个护山大阵,就不枉你们把他当祖宗尽心尽力地供着。”
宗鸣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实际上道门里大部分家族、门派都会供奉太清境的一位神官。神官需要信徒的香火与信仰,信徒则需要他们的庇佑。当然,之前也曾有过某家的神官心情大好,托了个梦下来,赏了那家三年利市红运。这种几率很小,但不排除有。所以哪怕科技高速发展的当今社会,道门各家各派对于神官的供奉从不曾怠慢过。神明的一点恩赐,对于凡人来说,都是毕生求不得的大运。
玉枢院君是宗家供奉的神官,宗鸣对于他的印象只在于宫观里高高在上的那座金身神像。对于他个人来说,这位神官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步蕨抱着打盹的岐布,对宗鸣说:“不要介意,他不是针对你们玉枢院君一个,”他顿了顿,神色有点无奈,“他是针对太清境所有的神官。”
宗鸣:“……”
┉┉ ∞ ∞┉┉┉┉ ∞ ∞┉┉┉
作为前任家主,远道归来的宗鸣并未得隆重热情的接待。宗旺将他们的行礼提到门楼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的马扎上,专注地低头看书。听到动静,她飞速地将书收到马扎下,局促地站起来,张开双手无声地朝宗鸣比划了两下。
宗鸣对此完全是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点头说:“我知道了,走吧。”
叶汲观摩此景:“我总算知道,冬无衣那么挑衅他都没被打死的原因了,敢情这宗家前任家主就是个实打实的受气包。”
“受气包”宗鸣额角狠狠抖了一下,装作没听见,撩起半高的挂帘低头而过。
步蕨感兴趣地抓住晃动的挂帘一角,厚实的绸布上精细的绣片光亮艳丽,即便是在黯淡的灯光下也流转着栩栩如生的光泽,针法细腻到几乎察觉不到针脚的痕迹。他留意到,从门楼到穿过的每一处房屋弄堂里随处可见这种昂贵的刺绣,或挂或铺,又或仅仅是门口一块脚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