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明白了。”
放好电话,她心里微恻。
打从坐进了那个已经久不乘坐的出租车,像个甲壳虫似的穿梭在车流不息的京都大街小巷时,连翘便觉得自己像是乘坐了一回时空遂道机似的恍惚。
挤公车,坐出租,努力生存和活着。
那样的,才是真正的连翘吧?!
那一场意外,改变了她的人生,也改变了她的感情轨迹,她不知道老天在怎么安排她的命运,当然,也没有人能真正说明白,关于感情这件事里的意外。
或许,都是天意吧!
心里始终悬着那个梗,像悬挂了十五个半满的水桶子似的,七上八下,好一团糟糕的烂摊子。
她,该怎么收拾这情绪?
她其实是个性格蛮开朗的女人,就在这一路上,她也在不停地劝慰着自己,甚至还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来为自己开脱,可还就是那个梗,那个被她暂时放下,却从未消失的梗在刺痛着她——她爸爸的死。
压下去的,又被这事儿给挑了起来!
老实说,连她自个儿都觉得犯这傻挺毛病的,干嘛要死扛着那股子劲儿,和自己别扭呢?
那毕竟不是火哥的错,她不能为了那事和他闹,更不能为了他隐瞒小姨死讯的事和他闹。
什么都不能的结果,就是她跟自己闹上了。
别扭,别扭,还是别扭——
但还就是这件也许别人瞧着是小事的事情,成了她心里翻不过去的高山,流不到尽头的大河,迈不过去的坎儿。
过去了就算了吧?——这句话,她不止对自己说过一百遍了吧。
不行,丝毫都没有用!
这种事儿要搁谁身上,也许哭过一阵就算完事儿,可是她不一样,她是连翘,三观都有些与普通人不同的姑娘,惯常使用高射炮打蚊子的方式来处理自己心里的纠结。
所以,在这个有些搓火的一路,她脑子里像放着一个特大号的宽频电影儿,不断地放映着她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而她自己也就是那个看电影的观众,看着那一幕幕的成长记录,想着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想着所有那些出现在生命中的人。
各种的机缘巧合,各种的阴差阳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然而,前因后果还没有想个透彻,出租车就已经停在了小姨家的那个小区门口了。
六年过去了,这一幢幢的房子似乎更旧了,但那些熟悉的景象依旧如是,一草一木似乎还是以前的样子。
心情沉甸甸地下了车,只要想着那间房子里已经没有了活生生的小姨,那种痛苦的心情比之前还要来得真切。
矛盾的心情,消除不了,拔弄不开,她该怎么办?
从小区门口走到家门这段路程特别的漫长,她甚至能看到一个脖子上挂了串儿家门钥匙的小姑娘,放学后蹦蹦跳跳地从这条路走回去,而那个家里,总会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在等着她。
对啊,为什么以前不知足呢?
那,也是她的家啊!
那时候的她,一直算不上是个快乐的孩子,但那碗热饭,却是她在失去父母后最大的慰藉。双双都是普通工人的小姨和姨父,早出晚归的忙活着养家糊口养孩子也从来都没有刻薄过她,一家人的生活条件谈不上好,但饿不着肚子。
如今失去之后再来回忆,她觉得那些日子里,竟然全都是甘甜的滋味。
一边走着,一边注意着小孩子们在小区的院子里没心没肺的傻跑傻乐着,被家长呵斥也半点儿不减皮劲儿。
人不长大,真的好啊!
站在那扇有些掉漆生锈的防盗门前,她攥了攥拳,拼命克制着就要破腔而出的心跳,轻轻地按响了门铃……
叮呤……叮呤……
哐当——
过了好一会儿,那道门才稀开了一条缝儿来,那只握在门把上的手苍老而瘦弱,那站在她面前的姨父更是比之六年前老了瘦了好大一圈儿,那模样儿,完全不像一个男人该有的骨架了。
刹那间红了眼圈,她轻唤,“姨父——”
推了推脸上的黑框老花眼镜儿,姨父似乎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错愕着问。
“你是翘翘?你……你还活着?”
如果不是大白天,他指定以为自己见了鬼。
“是我,我没死,我回来了!”说这话时,一滴眼泪‘噼哒’一下就滴落到了地上。
而铺陈在地上的灰尘,瞬间将它卷了进去——
捂着胸口怔了好老天,姨父似乎才终于相信了这样的事实,赶紧将她让进门儿去,然后望着屋子正中那副黑白色的遗相,颤动着嘴唇就说了一句话。
“你看你啊,多傻!”
慢腾腾地走了过去,连翘同样也望着小姨的遗相,站在那面前,她久久不语,任由那温热的液体狂洒在脸上。
而姨父就坐在那老旧的沙发上,木头人似的,表情越发空洞。
这个过程相当的漫长,时间的流动仿佛停止了一般,小姨的音容笑貌尚在眼前,而时光却已经过去了六年。
世事,易时,人亡,人在……
她静静地站立着,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当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在这安静的客厅里,划出了一道特别突兀的音符,把她的神经迅速的回拢和调动起来。
但是,她一动也没有动。
这电话是谁打的她知道,那是她为火哥设制的专属铃声,以前每每听到这铃声的时候,她似乎都能真切地感受他的体温似的。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很爱很爱你,只有让你拥有爱情我才安心……”
很好听的歌曲,因为那家伙从来不说爱,所以她就恶趣味儿的弄了个这么样的铃声,让他一打电话就说爱。
很暖,很暧昧!
然而此刻,这铃声却让她的呼吸和心跳加快起来。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他说,因为现在的心情太糟糕了,不想让自己的坏脾气和坏心情影响到他,或者说影响到彼此的感情。
直到听着那铃声再不服气地响到第二遍,姨父实在忍不住提醒她了。
“翘翘,你电话。”
“哦!”
垂了眼眸应道,她这时候才想到屋里还有姨父呢,不能让他也跟着担心自己。
于是她拿着手机就接了起来,心里却想着该用什么词儿,该用什么语气和他说话。
很烦,很恼火!
“连翘……”
一声呼唤,立即让她手足无措起来,火锅同志的声音绝对是女性杀手,早六年前作为声控党的她就有些抵不住,何况此刻他似乎特意展现男性魅力时唤得很柔情。
心弦,轻轻被拨了拨,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轻咳了一声儿,表示不在乎,“我在,有事儿么?”
“老婆!乖乖的不要生气……关于这事儿,我可以解释”
男人磁性味儿十足的声音带着一抹淡淡焦急从电话里传了出来,落在她的耳膜上,纯粹就是荼毒。
这男人,啥时候学会说这么肉麻的话了?
“别,你不用解释,我都懂。”哪怕此刻心里七上八下的,但连翘就事论事来说,小姨的事儿原本就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或者得知自己‘死’后,他还一直尽职尽责地替她照顾着家人,做到这些,做为未亡人来说,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事实上,她真的找不出来啥可责备的,只不过就是心里憋着劲儿,和自己过不去。
犹豫了一秒钟,电话那关的声音沉了沉,“乖,不许和我置气,我现在过来接你了,你就在那儿等我。”
眯了眯眼,连翘诧异了,“你都忙完了?部队那边儿没事了?”
说真的,她怕见他。
因为无数次,她一见到他就丢盔弃甲了,而在没有理清楚自己的思维之前,在脑子有点乱,有点紧张,有点揪得发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时候见他。
这种感觉像啥她也说不明白。
有点儿像她读小学的时候,因为数学没有考到一百分,然而自己傻傻的用圆珠笔给改掉后,太守不相衬,而害怕被妈妈瞧到时的那种心情。
心,上又上不去,下又不下来,多烦乱啊。
可是,火哥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么?
就在她心里猛地的当儿,那头直接就告之了她结果,“我忙完了。”
这,怎么可能?!
连翘压根儿不信,谢铭诚失踪,他能够不忙么?
乱了,乱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特别需要冷静,特别需要,所以乱乱的呼吸了一口浊气后,那些不太中听的话也不知道怎么着就从她嘴里给嘣哒出来了。
“火哥,你别来接我了,我想就在这儿住两天,陪陪小姨,顺便冷静冷静……你要不忙了,就把三七看好就成了。”
“……”
这一回,电话那头的男人好半晌都没有吭声儿,大约沉默了十来秒之后,又响过一阵儿嘈杂声后才听到他的话冒出来。
“我都已经到楼下了,赶紧下来吧。”
说完,他竟然直接就挂断了电话,丝毫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这……
靠!
被他的态度弄得,连翘不由得从心底里掠过来一丝儿火气,这男人怎么从来都是这样啊,打从认识他到现在,他都没给过自己一点儿的自由和人丶权似的,不管什么事,都是他说什么都得是什么。
本来心里那些憋屈劲儿,全都给涌了上来。
凭什么啊?
可是即便再委屈,即便再不想遂了他的意愿,她也没有办法拒绝听他的话下楼去。
因为她敢用自己的脑袋担保,如果十分钟内不下楼,这个男人一定会直接追上来的,到时候,姨父就可能会以为他俩吵架了,那么他就有可能会为她的事难过或者伤心,邻居们万一听到他打雷似的声音说不定还得看笑话。
越想载憋得心慌,又不得不从似的,和姨父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她就下楼去了。
怀着十二万分恼火的心情,他朝着那辆等候在楼下不远处的战神车走了过去。
站在车窗外,她就那么看着他,连呼吸都觉得有些不顺畅,而车里的男人,不停的接着电话,刚刚挂断又来电话了——
他似乎特别的忙。
终于完事儿,邢爷才望向怒气冲冲的女人,声音有些缓慢,有些疲惫,但却放得很轻。
“上车!”
连翘能听得出来他声音里的歉意,但是却不能抵消她现在心里的火儿,她特别介意他将自己管束得像个没成年的小姑娘似的。
“火哥,我说你以后能不能不要管我啊?当然,也不用担心我。你不是应该挺忙的么?你忙你的事儿去吧,我自己知道怎么安排自己的时间,成不?”
眸色一暗,邢爷眸底见到她时跳动的两簇火花似乎都灭了,盯着她明显不太愉快地脸,缓缓地说。
“连翘,你就是我最大的事。”
连翘微微一愣,心里触动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收敛起自己有些不合时宜的愤怒情绪,轻声儿说,“火哥,我态度不好,不好意思,我现在想自己安静一下,行吗?”
“跟我在一起,你不安静?”
“不是,你别断章取义……”
眉梢微微一挑,邢爷径直推开车门下来,拦腰一抱就将她给弄到车后座,仔细抱牢了,才吻了吻她的额头,“连翘,咱俩是夫妻,有什么膈应不要回避,要一起面对。”
连翘郁结了。
她明明就长了脑子,却再一次在完全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就已经被他给强行按在了怀里。
他说话这功夫,已经从额头吻到了脸,再吻到了唇……
直到自个儿的嘴唇再次被他给狠狠的柔躏了一通后,她才口齿不清地恨恨道:“我没有什么膈应的,本来这件事儿我也没有怪你,我就想说我是个成年人了,火哥,我都是孩子她妈了!”
邢爷的眼里满都是血丝,一直都没有睡觉的他显得有些疲倦,将她揽在怀里就疲软地紧靠在椅背上,搂着她的力道还是十分的紧,样子依旧魅力四射,但声音却沙哑不堪。
“连翘,在我心里,你只有一种身分,就是我老婆。”
嘴唇抽了抽,连翘脸蛋上滑过一抹难以窥探的神色来,然而半眯着眼睛靠在他胸前叹气。
“怎么不信呢?我真没和你置气,我只是需要时间消化。”
她的心情,直接让邢爷心里微微一窒。
转过头来望了望车窗外不断溜过的路标,他揽着她的腰身将她整个儿的转过来面对自己,然后再次深深地吻住了那两片让他思念了许久的唇,喃喃低语。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宝贝儿,我不能放你离开我……”
无措地任由他撒着疯儿,好半天等他吻够了,连翘才憋出一句话来。
“你这个人太霸道了,从来不给我自己的……”
然而,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火哥兜儿里的电话就又来了,尽管他只是听的多,说得少,但连翘还是隐隐听出来了都是和谢铭诚的事儿有关的,于是乎,也跟着竖着耳朵认真地听了起来。
对于谢队,对于他和小久,她是打心眼儿的关心。
一个电话,再接一个电话,等他再次挂了电话安静下来,她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
“谢队那事儿,有消息了么?”
双眸一片深邃的阴沉,只见他眼里再次冷冽起来,微微眯的双眼里跳动着一团隐晦的戾气,“有消息了,在进入a国境内后,他所率的天蝎第一第二突击队,全歼了逃窜的东X残余分子,与m国三角洲特种部队经过两场遭遇战后,被对方的支援部队逼退进了a国北部的大沙漠里……”
大沙漠,连翘一阵惊悚。
心顿时怦怦直跳,她急切地问,“这消息准确吗?”
神色微微一动,邢爷颇有些不太自然的别过脸去,才沉声说。
“准确,我们那边儿有人。”
说完沉默了。
而车子里,也是一阵安静。
这会儿,因为担心谢铭诚和那些战友的安危,连翘已经暂时地抛弃了自己那点儿个人的烦恼事情,转而关心起国家大事儿来。
“火哥,发生这事儿对咱们的影响大吗?”
“M国外交部今儿有公函过来,不过不怕,这些事情外交部会和他们交涉。他们没有确实的证据,即没有抓到一个活人,也没有看到一具尸体,何况,是因为他们先违反公约进入我国境内……”
顿了顿,他眼眸沉沉。
“谢铭诚绝对是好样的!咱红刺的兵,也个个都是英雄。”
是啊,好样的,作为红刺的一员,连翘心里涌现起的骄傲和激动绝对不是假的。
只不过,想到大沙漠……
脑子里顿时想到电视上看到的情形来,那漫卷黄沙始恨天的场面,沙漠里没有水,也没有食物,更没有人烟,他们要怎么才能走得出来,又怎么才能安全地回到国内?
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儿,连翘不由得双手合十,直喊着阿弥陀佛!
安慰地揽了揽她的腰,邢爷一脸平静:“别太担心,我们正在积极的组织救援,a国有我们派遣的维和部队,我们的人会想办法。”
救援!这两个字儿说来简单,可是那不是在国境线以内,要怎么救援啊!何况救援也要顾及国际影响力。
难上加难!
心里酸涩得不行的连翘压根儿没有注意火哥第二次提到的这句——我们那边有人。
那边儿,是指的哪边儿?那个人,是指的谁,她都一一忽略而过。
只想着怪不得火哥不让把这件事儿告诉小久,要是她听了怎么受得了?
进了荒无人烟的大沙漠,想要活着出来……可能性有多少?
令人堵心的事情一茬接一茬,把她刚才那点儿火气顿时都消了,比起这些大事儿来,她觉得自己那点小气儿,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哪怕心里还在别扭着,她再也不好意思向他发脾气了。
“这事儿老爷子,怎么说?”
邢爷没有回答她,而是搂了她过来,“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他们都能平安回来!”
她其实并没有太多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舍小我取大我什么的,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她都必须得先将自己的那些‘小事儿’给放到一边儿。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心里慌乱乱的,没由来的一阵阵烦躁,她突然转向他泛着红丝的冷眸,压着嗓子低声儿问道:“那现在,你要带我去哪儿?”
摸了摸她的脑袋,邢爷宠溺地抱紧了她,声音不高,可是啄了下她的嘴后又开始粗糙地低吼她。
“敢情你还怕我把你卖喽?到了你不就知道了!”
这家伙!
狠狠地戳了戳他的腰眼子,连翘别过脸去不兴搭理他,然而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街面儿发着呆,心里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觉得这世界真特么玄幻,生活真特么的扯淡!
然而,汽车通过一间百姓大药房时,她脑子里猛地激灵了一下,突然按住了男人的手,瞪着药店急切地说:
“喂,让大武停一下,我下去买点儿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