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述翔坐在一旁的柳条小椅上,无不感慨地说:“唉,张书记,年报数字多亏了下面管理区的经管会计。现在的数字是越来越不好统计,千家万户,小队的会计也不会那么负责任,不然,怎么到今天才汇总起来,我的电话都不知道打了多少遍,才把表催来。昨晚,我还熬了个通宵,今天又赶了一天,下面报的数字有的牛头不对马嘴,横竖都不对头,” 张道然喝了两口汤,拦住他的话说:“我是说你这千家万户的数字,汇总到你手里,准确性有多大?”王述翔一下被问得脸刷地红了,不敢正眼对张道然,连连解释说:“我们公社是省统计局的抽样调查点,根据我上次以十五户农户到田块的抽样调查的推算,这次汇总的产量数字是基本准确的,误差在0.1%以内,这是现在采用的最有效的办法,是很科学的。” 张道然放下碗筷便说:“你去吧,年报等我看后再说。”
连夜,张道然召开了在家的党委成员会,将年报的几个主要数字提出来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听倒没有听出什么问题,但与今年的实际情况一比较,心里总有些疙瘩,而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有位副书记见会议冷了场,最后说:“我上次看了胡耀邦总书记在全国统计工作会议上的讲话,说‘耕地汇总上报的只有十六七亿亩,而我心里是有定数的。’副书记“哎”叹了声接着说:“统计,统计,**个估计么!” 张道然听了他的发言,忙严肃起来说:“话不能这么说,统计数字是国民经济状况综合反映,是国家制订方针政策的重要依据,小而言之,我们上报的数字不准确,关系着老百姓的切身利益,我看我们还是不急于上报,迟两天都不要紧的。吴书记,你负责用两天的时间,组织经管会计下乡集中核实一二个小队的数字,硬是要落实到户,要有农户签字才算数。”经张道然这么一强调,又有人发言了:“您只强调了准确,而统计规划上还有及时的问题呢!” 张道然望着发言的人,狠狠地说:“没有准确,哪来及时,一个不真实的数字,再及时也是没有用的,纲举才能目张么,就按我说的去办,散会!”王述翔只得按党委会的意见,进行重新进行数字核实。第二天下午县统计局打来电话,直接找张道然反映外洲公社年报迟报的问题,张道然回答说:“小王已经把数字汇总起来了,我看了后又安排他到农户中去核实去了。”对方说:“张书记啊!您外洲的报表一直都是报的很及时的,请您支持一下,不能因为一个公社迟报而影响全县的汇总,也不能因为我们大县而影响了全国的汇总。” 张道然还是耐烦地说:“嗯,何局长,我明白,就这么说!”随后,他放下了电话机。
一九八四年的初春,大县县委按照上级的指示精神,抢在春耕大忙前,风风火火地将全县原有的公社进行了设区建乡工作,建成了十二个区,六个镇,六十九个乡,并且将生产大队和小队改为村民委员会和村民小组,使人们刚顺口的“大队小队”称谓顺乎了历史的“乡村”称谓。这实际上是自大包干后,中国农村的人民公社体制就已经不复存在,为农村商品经济的发展创造了条件,再不存在生产资料的占有由生产队向生产大队,再向公社逐级过渡的关系。机构的变化为人事变动提供了机遇。此前,县委就新区的党政一把手人选通知相关人员上县,分别单独谈话,对原公社党政一把手中不再任用的也分别单独谈话。在县委组织部的小会议室里,张道然和其他几位待命的书记样,等待着部长的招见。不一会,周国庆笑微微地出了部长办公室,有人问他:“周书记,看您乐融融的,一定满意了。”周国庆笑着说:“不笑还哭,服从组织安排。”那人又问:“听说还是县财办主任的位置,祝贺你如愿以偿了。” 张道然听他们刚开始对话,就被叫进了部长办公室,部长说:“道然同志,外洲和老江河合并为老江河区,县委将这幅大区的担子交给你,你有什么想法?”他心中早有了这个底数,便平静地说:“没有什么说的,尽力工作。”他说完便告辞部长出来,周国庆还在和他们谈笑,见他出来,便对他说:“留在新区继续革命,是好事,要不了两年一定会比我的位置落得更好。”周国庆又转向大家热情地说:“我虽说先进了城,往后财办的工作还得靠各位的支持,今天请大家不要客气,上我家小酌一番。”如果按常规,党委书记安排到科局算是进城享乐了,而进到大办级就还很有可能向县领导的岗位荣升,县财办在大办中,除了县委办、县政府办,可算得上排在前列的大办了。然而,张道然已过了而立之年,任党委书记可是呱呱叫的,这次不仅没有进大办,也没有进城到科局。周国庆大他两岁,能进财办是最幸运的,是好多人可望不可及的位子,也可能是他出于为了消除同行对自己的忌妒的心理,便于今后仕途光明,特地安排了这次宴请。
既然大局已定,张道然便静下心来部署安排新区的工作,经过几个大小会议的调整部署使各项工作逐步进入正轨。忙过一阵子后,他觉得自己已应该挤出更多的时间深入基层开展工作。这天,他到蓝铺乡检查工作,紧邻乡政府机关的是乡粮站,粮站门前排着长长的售粮队伍,有狗头车、板车、挑担、手扶车;有蛇皮袋、麻袋、布袋,车车粮食,袋袋粮食;还汗流浃背焦急的农民,把整个公路占去了大半,刚好只能供一辆汽车擦过。张道然不得不停下自行车看个究竟,随行的财经区长、区委秘书、财贸干事、企管组长也都纷纷下车。幸好粮站的大栅门留有四分之一的进出口,他们推着车进院去,院落里更是挤满了售粮的群众,那水泥禾场上也晒满了大块小块的谷子。他们将自行车停在左边的屋檐下,便穿过售粮的人群,到仓库前的司磅、验质的屋棚里看个究竟。只见一中年农民恳求地说:“蔡组长,我这谷子在家已晒了几个太阳,放在嘴里咬得嘣嘣响,怎么还会水份过重呢?”那农民说着,便将谷粒放进嘴里咬给验质员看。被喊作蔡组长的验质员其实不是粮组的组长,是那个农民为巴结他而加上的官号,姓蔡的验质员根本没有闲暇顾及他的申辩,接着大声喊:“23号,23号。”一年青小伙子忙答应着,挤上前来,边挤边打招呼说:“让开点,让开点。”小伙子脸上渗透着泛光的汗,将满满的一板车谷子拉进收购大棚,验质员接过他递给的排队的号子,然后用铁纤筒插进口袋取样,每袋取出的样谷都放在长方的白瓷盘里。那中年农民听到人群中有人喊那中高个子干部模样的人叫“张书记”,便抓了把自家的谷子忙挤过去,也热情又急切地喊“张书记”,并向张道然申述自己这么好的谷子为什么不收。
张道然望了望中年农民(447)的劲头,从他手中拿起几粒谷子,并一粒一粒的咬过后,便说:“你等会。”张道然把刚才喊他“张书记”的粮组刘组长邀到一旁,请他甄别谷子的干湿程度,然后再作处理。刘组长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撑起眼皮思索着。张道然便问:“几时出现这么多售粮的?”刘组长见有话答了,忙说:“从昨天起就是这样,这是往年从未有过的情况,这么集中,农民都这几天来了,叫我们毫无思想准备,措手不及,真有些招架不住了,昨天还有要来蛮的,要打我们的验质员。所以,今天我们想了个办法,先领售粮顺序号,按号排队,现在已经发到二百多号了,只准备发到三百号,否则号子发多了,今天日夜一个通宵不睡觉也收不了。通过发号子,再按号的顺序收,以免得收购员开后门插队,引起矛盾,您看这比昨天的秩序就好多了。” 张道然接着便说:“你看刚才的这位农户的谷子能收吗?”刘组长便直言不讳地说:“按说也能收,在过去搞集体的时候,公社一声令下,限期交公粮,就是比这水份重的十六七点都收了,收了,我们再请工翻晒,不然进了仓库会发霉出问题,再说那时的产量低,公粮的任务重,有的队连口粮都没有留够,就交了公粮。现在各家各户种田收了是自己,产量上去了,前天我还看到《湖北日报》上登了一户卖万斤粮的杨小运,过去一个队都难售万斤粮。”刘组长也不觉得当着区委书记面把话说长了点、扯偏了点,还要往下说时,张道然拦住他的话,说:“这事由你去处理,我就说一句话,你们既要认真的执行国家的粮食收购政策,又不能挫伤农民的积极性,这就是新形势下,给你们提出的新要求。”其他的领导干部们一起走了过来,张道然对财经区长说:“区里要对粮食收购的情况进行一下检查,对突出的问题要着手及时解决。”
一时间,售粮的农民知道区委书记已来到了收粮现场,就想请书记帮助解决卖粮难的问题,一下子把张道然团团给围住了。刘组长忙大声地喊:“大家静一静,听张书记给我们讲话。” 张道然望着大家,非常欣慰地说:“我今天是偶然碰到这样的场景的,这说明党的政策得到落实,我们农民种田的积极性充分发挥出来了,种田的水平提高了,产量增多了。报上登了有户卖万斤粮的典型,我们区还没有,我们丰收了不要忘国家,心中应有更大的目标。大家眼下心里很着急,担心下雨,还担心家里没地方堆,不就八百斤几千斤,你们放心,粮站一定会按政策收购的,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不过质量不达到标准的,就不要为难粮站的同志了。当然,粮站不能因为售粮的人多了,而拒收甚至压级压价,这些都是不允许的。我刚才进门时,还看到粮站里备有茶水缸,应该象这样,部门应该做好为农服务的工作,我刚才还跟唐区长讲了,要尽快解决售粮难的问题,仓库装满了,就打外堆,当然收购资金我们会向县里争取及时解决的,请大家放心,按秩序进行。” 张道然的话使售粮的农民雀跃了,说明他的一番话说到了农民的心坎上。唐副区长接着说:“粮组的同志已经想了个办法,仓库不够打露堆,要多打几个,保证日夜不停秤,再就是及时调运。但是质量有问题的粮食,是一颗都不能收的,一粒老鼠可以坏一锅粥么。”售粮农民听了区领导的话自然散开,张道然一行便往蓝铺乡政府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