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皇叔回来了,还带走了文素?”御书房内,听了福贵的禀报后,皇帝一下子丢开了手中的毛笔,起身道:“给朕更衣,朕要去摄政王府看看。”
“陛下……”福贵小心翼翼的道:“您不怕摄政王迁怒于您么?”
皇帝怔了怔,脚步微缩,但很快又继续大步朝外走去,“总要面对的。”
摄政王府内此时并不安生,摄政王忽然毫无征兆的回来,将整个王府的人都吓了一跳。
傅青玉因为得知文素要被斩首而想出去送行,却被关在了房里,一直闹腾到了现在,直到此时隐约听到些动静,得知是文素回来了,这才安下心来。
文素连日没有休息,进了王府后,心绪一松便昏睡了过去,萧峥坐在床头陪了她一会儿,起身朝东暖阁而去。
身上的甲胄尚未除下,鬓角发丝亦被风吹乱,他却毫不在意,径自推开房门,果然看见正在清洗手指伤口的萧端。
甩了甩手,用白绢仔细包住,他这才抬眼看来,微微带笑,“叔叔竟然亲自回来了。”
“是啊,你可失望?”
“自然,您若晚些回来,便不是穿着盔甲回来了。”
手中长剑铿然出鞘,手腕轻转,剑尖已经精准的架上他的肩头,萧峥强忍着怒气,眼神森寒,“云逸?哼,我给你取字云逸,盼你一生逍遥自在,不受拘束,你却兀自要跳入这些是非,还要牵扯进无辜之人,我养你教你,便是让你这般回报我的么?”
萧端敛去笑意,面不改色,“叔叔,我要回报给您的是万里江山!”
“万里江山又如何?你怎知我要的是这些?”
“呵呵……”萧端苦笑,目光忽然冷若冰霜,“天生的帝王之才为何要放弃?为何要将江山拱手让给那个黄口小儿?他与他父亲崇光都不配坐那个位置!”
萧峥眯了眯眼,“所以说……皇长子一脉才配是么?”
萧端浑身一震。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是否真的只是这样?身为皇长子之后,你是否真的甘心?”
萧峥一步步走近,长剑重重的压住他的肩头,“做一个闲散郡王不好么?为何不能放下这些?”
“叔叔……”萧端闭了闭眼,语气无力,“我真的是要帮您,那个位子,我从来就不想要。”
“因为觉得我配?”萧峥冷笑,“为帝者只有是否合适,没有配不配。”
他撤去长剑,退开几步,转身背对着萧端,“你我是至亲,血浓于水,为了那个彼此都无意的皇位,何必弄到如此地步?我是希望你能真的有一日当得上云逸那个名字的……”
萧端身子一僵,隐隐从他语气中感到了不妙,“叔叔您……”
“所有事情我一人解释,你准备一下,离开吧,从此不要再回来。”
“叔叔!”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你犯的是谋反大罪!”
萧端退后一步,怔怔的说不话来。
“王爷,陛下来了。”屋外忽然传来赵全刻意压低的声音,萧峥闻言一震,转头看了一眼萧端,大步走了出去。
皇帝等在书房,心中亦是惴惴,他在中途有过几次传旨赦免文素的念头,却一次次又没有付诸实施。
萧峥推门而入时,他惊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转身迎上他的视线。
“皇叔。”
“陛下。”
皇帝抿了抿唇,一时哑口无言,神色赧然,半晌才道:“文素一事,朕承认是怀有私心,但亦是遵从祖训,皇叔心中若有怨气,直说无妨,是朕愧对于您。”
“陛下所说的祖训莫非是平阳王给您的?”
皇帝点了点头,“正是。”
萧峥不语,径自走到他身后的书架前,从中搬出一本厚厚的古籍,露出一只狭长的盒子。取出来后放在桌上打开,里面露出一卷羊皮,递到皇帝面前,“陛下看过这段真正的史实,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决定了。”
皇帝怔了怔,接过来展开看了下去,越看越诧异,待看到下方竟然盖着太祖皇帝的私印,更是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文子衿当初是被太祖皇帝下过灭九族的诏令,可是若不是他主动递上都城兵力布防图,大梁的江山也不可能这么容易拿下。
文子衿其实是功臣,之所以后来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却是因为身份。
因为……她其实是个女子。
心爱之人成为了暴君厉帝的男宠,她为救人而抛家弃国,在最后承担了一切罪责与骂名,却仍旧从太祖皇帝那里承担了监视各大世家的重任,远赴江南。
文家从来都不是前朝余孽,大梁反倒欠了文家许多。
原来是这么回事……
“皇叔,朕……”他抿了抿唇,不知该怎么说好。
“陛下的心思本王明白,既然陛下这么急着要权,本王便给你吧。”
“什么?”
皇帝惊叫出声,却见面前的萧峥一掀衣摆单膝跪地,“微臣自愿将大权奉上,只求陛下赦免文素,亦请陛下宽恕微臣私自回京之罪,准许微臣继续平定叛乱。”
“这……”变化太突然,皇帝已经手足无措。
他一向仰望,苦心孤诣想要赢过的人,强势高傲不可一世的摄政王,竟然跪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跪,跪的是陛下身后的皇位,而非您本人。”萧峥抬头看他,神色肃然,“还请陛下先听微臣将一切事情禀明,若陛下仍旧坚持自己已经可以胜任帝王之责,微臣绝对不会再阻拦您亲政。”
皇帝皱眉,被这话一激,心中傲气又起,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在此之前,还请陛下饶一人不死。”
“何人?”
“平阳王。”
文素是被傅青玉的哭声给吵醒的。从混沌香甜的美梦中清醒,一眼便看见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坐在床头抽泣不止。
“青玉?你怎么了?”
开了口才发现嗓音有些嘶哑,傅青玉见状忙抹了抹眼睛,从桌边取来一杯茶水,扶着她饮下。
“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文素点了点头,看着她微笑,“莫不是被我这模样给吓的?我已经没事了。”
“不是……”傅青玉摇头,刚停了一瞬的眼泪又开始恣意奔流。
文素正在奇怪,却见她起身,一下子跪倒在自己面前。
“哎,这是做什么?”她忙掀了薄毯要下床去扶她,却被傅青玉抬手制止。
“素素,等我说完这番话,你就明白了。”她垂着眼,根本不敢去看她的脸色,“有关你的身份,是我透露给首辅大人的,虽然我不知情,但若不是我之前告诉了平阳王,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甚至你也不会被送上断头台……”
“什么?”文素喃喃,想起行刑之前王定永对她身份的叹息,心中古怪,“我的身份究竟有什么不对的?”
傅青玉顿了顿,终于据实相告……
“你是说我那个宰相先祖其实是太祖皇帝悬赏的重犯?难怪……”文素目光怔忪,沉吟不语。
如今朝堂上下都知道了她这个身份,被认定是前朝余孽之后,自然是欲将她除之而后快。
在狱中时,她还在思考平阳王会用什么样的法子将她置于死地,现在才知道事情原委。
除去犯事之外,这个身份只要稍微夸大一番,便足够了。
“素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敢奢求你原谅,但此后千山万水访君难,临行之前,一定要来看一看你。”
“你要走?”文素掀了毯子下床,想要扶她,却还是没有动手。
说不怨怪绝对不可能,可是毕竟相识至今,看她这般痛哭流涕的跪在自己面前忏悔,又有些不忍心。
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傅青玉穿戴整齐,还束了男子的发式,只怕是立即就要动身。
“是,我要回江西老家去,经此一事,方知我太多不足,修身养性尚未齐全,如何能入官场?既然你已回来,朝政大事还是由你做主的吧,那辞官一事便请你允许了。”
文素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傅青玉起身又朝她拜了一拜,拭去眼下泪痕,转身出门。
然而走出房门没几步,便在回廊拐角看到了一身铠甲的摄政王,静静的看着她,目光如炬,如同过去的每一次,淡漠而威严。她心中一慌,忙不迭的下拜,心中情绪复杂,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萧峥步履不停,在与她即将擦身而过时,声音淡淡道:“此后永远别再让本王看见你。”
傅青玉浑身一震,几欲瘫倒,身边人已远去,步伐稳健,渐行渐远,好似从未在她身侧停留过……
一扇门,一人在内,一人在外。
先前文素没醒,萧峥还能陪着她,此时得知她醒来,竟然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终于鼓足勇气推门而入,一抬头看见她消瘦了许多的背影,心中酸涩。
文素转头看来,对上他的视线,微微笑了笑,“王爷。”
萧峥一震,皱了皱眉,自这声称呼之后,已然察觉出她神色间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