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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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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将入秋,水患治理总算尘埃落定,灾民们重归家园,秩序井然。

文素安安静静的吃了饭,在院子里研究了一会儿主人家种的花草,又去跟林瑄家的孩子玩闹了一阵,一天就过去大半了。

正趴在桌上无所事事,就见梁庆德端着一只盘子走进了她的房间。

“文大人,听闻你是江南人士,那可要尝尝我做的糖藕是否正宗了。”

文素闻言立即兴奋的跳了起来,“哎呀,林夫人,您真是大好人,好久没吃到这个了。”

梁庆德挨着她坐下,将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这些日子摄政王出门频繁,大人倒是清闲不少。”

动作一僵,文素干笑了一声,默默埋头吃藕。

并不是她清闲,只是摄政王最近有意回避她,自那晚后便没有再与她碰过面。本来还有些奇怪,可是听闻泰州知府在狱中自尽的消息后她便明白过来了。

摄政王其实很照顾她,很多事情瞒着她是怕她不适应。只因初入官场的她见识过黑暗和狡诈,却还未经历过其中的血腥和残忍。

想到这点,手中的半片藕再也吃不下了。

“文大人,”梁庆德忽然唤了她一声,目光闪了闪,低声道:“虽然退之表面什么都不说,但从那日遇刺一事来看,他很在乎你,不知可否请大人答应民妇一件事?”

“啊?”文素呐呐的抬头,“何事?”

“我想请大人好好照顾退之,他这些年也不容易,难得遇上个可心的人,但愿大人莫要拂了他的愿。”

梁庆德目光灼灼,将她的脸烧得滚烫。文素手中的藕片啪的一声掉落在桌上,那四个大字不断敲打着她的心房:

可心的人,可心的人,可心的人……

“林、林夫人……您莫不是误会什么了?”她慌乱的起身,差点将桌上的盘子给扫到地上。

梁庆德见她这般慌张,忍不住捂唇而笑,“以前得知彦纯对我有意时,我也是这般慌乱,后来想想,正是也对他存了那心思才会这般手足无措。”

“……”文素风中石化,所以说她对摄政王也存了那心思?

恰在此时有人敲了敲门,终于摆脱粽子形象的赵全重拾自信,站在门边气势昂扬的道:“文大人,王爷请您过去。”

文素闻言一怔,竟莫名的有些退缩,一边的梁庆德又开始捂着嘴轻笑。她稳住心神,像是要证明自己一点也不手足无措一样,大步走出门去……

萧峥此时正在江边,身上特地着了庄重的朝服,玄色衣袂随风翩跹,暗金龙纹绣气势腾腾,将他原先就不怒自威的面容衬托的越发凛然威严。

他高立长堤之上,下方是跪了一地的官员,单衣散发,毫不狼狈。

周围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听闻这些人贪污赈灾款项,顿时群情激愤,叫骂声此起彼伏,恨不得啖其肉嚼其骨。

文素赶到时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赵全护着她艰难的挤过人群到达堤下,林瑄与齐简并肩站在那里,俱是一脸庄重。

文素转头看了一眼那些官员,再不复当初的作威作福,只剩自怨自艾与悲悲戚戚,为了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金钱,何苦来哉?

身侧投下一片暗影,她一抬头,就见摄政王走下了几步,朝她伸出了手,“上来。”

手指微微颤了颤,耳边好像又响起了梁庆德的话,心跳也一下子变的激越起来。

“文卿?”

文素深吸口气,终于还是将手递给了她,由他搀着登上了堤坝,居高临下看着下方的人群。

因背对着江面,萧峥一手托在她腰后,护着她不至于摔下,低声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没有你,这些人也不会这么容易认罪,所以本王觉得一定要让你看到这一幕,文卿,可感到自己的成就了?”

文素的目光扫视着下方,慢慢变的肃然,“王爷所言极是,下官本是偶然为官,然而有了今日,真的一点也不后悔当初揭榜的举动。”

下面的人群原先还在咒骂着贪官,此时不禁被上方的两道身影吸引住了目光而渐渐安静下来。

并非因为外表,那一介弱质女子素衣迎风,站于摄政王身边却未被其盖过锋芒,宛若初生骄阳,和煦温暖却难掩尘霄直上的气势。

据说多年后当地还有百姓回味此事,意犹未尽的描绘这位留于大梁国史上的传奇女子当时是如何与摄政王并肩而立,扫清污浊。

而此时,萧峥只是对着她的侧脸微微一笑,继而转身面朝长江,凝视着对面隐约可见的楼台塔阁。

文素跟着他转过身,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王爷在看什么?”

“看江南。”他抬手朝对面一指,声音铿然:“文卿,且等着,本王定会扫平叛逆,圆你归乡之愿。”

文素张了张嘴,看着他精致的侧脸竟说不出半个字来。

不久前她与刘珂同立此处,他吟一首忆江南,而今日与摄政王站在一起,他却给了她一个承诺。

她从未说过自己想回去,可是他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文素垂眼,江水悠远,她忽而失笑,竟然忍不住将刘珂与摄政王作比较,果真是糊涂了。

萧峥转头看了她一眼,“文卿,你可曾想过,你其实很适合官场。”

文素微微一愣。

“比起相夫教子,你更适合出谋划策。”

何况她的身份也绝不容许她平庸一生。

萧峥转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可还记得你曾问过本王之后对你有何安排么?”

尚在怔愕中的文素呐呐的点了点头。

“本王都为你谋划好了。”他勾了勾唇,眼中波光流转,“肯定比你自己谋划的要好很多。”

他笑的灿烂,文素却莫名的一阵悚然。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摄政王这个笑容好阴险……

经此一事,周边地区官员几乎被抽一空,诸事积压,急需官员补充。萧峥趁机将自己的心腹填充而入,却将齐简这个有功之人调往遥远的太原任职,多少让人不忿。

齐简自己也十分不满,奈何不敢直言,便晦暗不明的对文素抱怨了几句。

彼时文素正在收拾准备启程返京,听了这消息顿住了手上的动作,继而转头对着门边的他笑骂了他一句:“笨啊,无渊,摄政王这是为你好啊。”

“什么?”齐简莫名其妙。

“如今周边官员几乎全盘掏空,你留下定是要坐上知府之位,加上此番治水赢得的美名,后来的官员便不自觉的以你为大功之人,礼敬有加,巴结有加,那么试问你将会变成怎样的人?”文素丢下手中包袱,走到门边故作深沉的拍了拍他的肩,“无渊呐,你还年轻啊……”

齐简怔了怔,继而恍然,转身便走,“那我得赶紧去向摄政王道谢才是。”

文素看着他迅速离去的背影愣了愣,还未回过神来便看见有人拍着掌走进了院门,“刚才在院门边听了文大人一番高见,果然心思通透啊。”

眼见着那熟悉褐色人影走近,文素干咳了一声,“林先生可真是寒碜我了,其实我全是瞎掰来安慰他的。”

林瑄笑着点头,“在下也是这般认为的。”

呃,您还真是不给面子。

“大人这都收拾好了?”到了门边,看到桌上的包袱,林瑄笑着问文素。

“是啊,差不多了。”文素腼腆的笑了笑,抬手朝他作了一揖,“此次江北之行最大的收获便是见到了先生,先生风采早有耳闻,家父更是推崇备至,如今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哈哈……”林瑄畅快大笑,“在下今日来正是与令尊有关。”

“诶?先生还真的见过家父?”

“自然。”林瑄从袖中摸出一卷册子递给她,“是在下记错了,那姓文的人的确就叫金池,这是他当初赠与在下的书籍,如今当物归原主了。”

文素诧异的接了过来,一卷普普通通的书籍,连个名字也没有,翻开封面,只有一个署名:文子衿。

“这是……”文素迟疑的看着林瑄。

“大人不必怀疑,这的确是令尊之物,这位文子衿想必是文氏族人或先人,只可惜此书只着了一半便停了。令尊声称此书已保存许久,当初赠与在下也是投缘,如今看来,其实更适合现在的大人您。”

“原来如此……”文素恭恭敬敬的收好书,转身朝他欠身一拜,“多谢先生了。”

林瑄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启程之日定在了三日后,文素没有再问过那些贪官们的下场,摄政王既然说可以走了,那便是都处理完了。

出发当日,泰州城和附近城镇的百姓几乎全都出来相送,浩浩荡荡的一路尾随至城门。

没有多么热情的挽留,反而场面很肃静,一直到萧峥揭开帘子朝外看来,百姓们才纷纷跪倒,口呼千岁。

萧峥刚要抬手打住,文素在旁轻轻一笑,低声阻止了他:“王爷,您当得起。”

对质朴的百姓们来说,这是唯一可以表达感激的方式。

萧峥不再坚持,坦然受下,正要放下帘子,忽又看见梁庆德抱着孩子与林瑄站在对面与他遥遥相望。

这一别,却不知要何年再见了。

他又看了一眼那孩子,朝林瑄点了点头,虽然过去有诸多抱怨,但如今,就姑且信他能照顾好皇姐吧。

文素见到这场景心中也有些惘然,刚想出言安慰一下摄政王,却见林瑄忽然整了整衣襟,抬手朝她作了一揖。

这一拜不同于平时的礼节,像是对着某个德高望重的尊者,极其肃然与郑重。

“这……”她惊愕不已,连忙便要掀帘下车,却被身边的萧峥拉住,“文卿,你也当得起。”

文素一怔,他已轻轻放下了帘子,对外面的赵全道:“回京吧。”

赵全是个很矛盾的爷们儿,看着他长得高大威猛一表人才吧,却着实改不了罗里吧嗦的秉性。

返京的路上刚好赶上秋老虎,他便再次将来时的那一套搬了出来,每日每日的在文素耳边磨磨唧唧,惹得她差点操家伙才算完。

文素自己也不舒服,天气燥热再加上个大老爷们儿在边上唧唧歪歪,着实郁闷。再转头一看摄政王,更加郁闷,他倒是什么时候都端端正正平平静静,额上一滴汗珠也瞧不见。

好在这日子很快就结束在几场秋雨之下了,不过一层秋雨一层凉,越接近京城,天气却是越冷了。

每日歇在驿站时都还好,只在赶路时比较难熬,马车虽然结实,风却四面八方的透入,丝丝寒意深入骨髓,竟比寒冬也毫不逊色。

前后气候更迭反常,文素此行根本没带几件衣裳,又不好意思说冷,一来二去便冻得鼻涕横流了,说话都带着浓浓的鼻音。

萧峥见状也不多言,照旧赶路,却找了自己的一件袍子将她严严实实的裹住。

文素有些不好意思,“王爷,不碍事的,去年这时候我也在赶往京城的路上呢,还不是一样活蹦乱跳的去了京城嘛。”

萧峥看了她一眼,将袍子裹得更紧,淡淡道:“去年你身边没有本王,今年不同。”

文素脸一红,垂头不语。

萧峥见她这模样,心中有些怅然,这一路很多次都想对她开口直言,可是对上她的视线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过往的这些年他将精力都放在其它事情上,独独不曾在意过男女之情,如今遇上心仪之人,竟如同懵懂少年一般。

倒也不是不敢说,只是他看的很清楚,文素对他的身份还是很忌惮,也许心中仍然惦念着那个书呆子也未可知,此时直说恐怕只会吓退她吧。

他叹了口气,想他连皇帝都逼迫了不知多少回,对她却是小心翼翼。

想到这点,他忽而失笑,惹得边上的文素侧目:“王爷,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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