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王其实是萧峥的侄子,嫡亲的侄子。其父乃是崇景帝皇长子,与萧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萧峥是崇景帝第十七子,也是其最小的儿子,与皇长子年纪足足差了二十多岁。萧峥的生母在他五岁时便去世了,之后他几乎是靠大哥照料长大,也因此,他对这个长兄的感情亦兄亦父,极其尊敬。
皇长子幼年时因一些见不得光的阴谋阳谋弄的身子落下了病根,身体一直不好。膝下育有二子,长子继承了父亲的孱弱体质,不到周岁便夭折了。幼子名唤萧端,身体也不是很好,却终是顽强的活了下来。
萧端仅比萧峥小六岁,两人名为叔侄,实际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
崇景帝过世后,皇长子的身子便越发不行了,待崇光帝登基后不久便到了撒手人寰的地步,临终时便将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当时还是少年的萧峥。
萧峥对这个侄子其实是极其用心的,当初之所以会上阵杀敌建立功勋,有一半原因便是为了以后有能力护佑他。
去年年底萧端行了弱冠之礼,要划分封地外放,小皇帝萧翊对这个哥哥无甚好感,便直接划了贫瘠的沧州一带给他。
萧峥当时得到消息后立即赶去了御书房,却一言不发,只是抱着胳膊站在御案之前看他,直到皇帝陛下头皮发麻的将封地改成了物产丰饶且气候宜人的平阳。
由此才有了现今的平阳王。
不过谁也没想到才半年不到萧端就跑回了京城。
还是私自的……
文素当晚没有吃饱,偷溜进厨房吃东西,出门的时候就看见一道黑影夹着另一道黑影正要从头顶掠过去。
可怜的小城姑娘没见过世面,硬是将堂堂一等侍卫给看成了飞天大盗,当即一声凄厉的“抓贼啊”喊了出来,惊得半空中的赵全一个跟头摔到了地上。
文素还没来得及逃离现场,一道人影便扑了过来,直接将她压倒在地,力道之大,差点把她自认的一身傲骨给压成渣。
正疼的龇牙咧嘴,忽然感觉鼻尖传来一阵淡淡的药香味,随即一道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同早春拂过百花的第一缕清风,清爽温柔,微带一丝虚弱,“咦,是个女子?”
四周已经有家丁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传来,赵全大步走过来,一把将文素身上的人提了起来,口气无奈的道:“平阳王爷快随属下走吧,这里住的都是王爷府上的女幕僚,不宜久留。”
“哦?女幕僚?”
夜色刚降,回廊边高悬的灯笼光线在此时不算明亮,文素看不清他的神色,不过听口气也可以推测出他满脸饶有兴致的模样。
然而再怎么觉得有趣也挡不住赵全要面子的心情,家丁们的脚刚一步踏入院中,他已经一把夹起平阳王飞掠而去,临走还不忘恶狠狠的对文素丢下一句:“你没看见过我们!”
文素坐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惊了一下,哎呀妈呀,刚才那个是平阳王?
现在王爷们流行玩儿这种游戏了?
此时坐在书房中的萧峥很不高兴。
他的对面坐着萧端,正一边笑眯眯的看他,一边在揉着摔疼的胳膊,即使是这种简单的动作也做得优雅无比。
他的相貌生得极好,与萧峥一样,都继承了他那位美人祖母的美貌。不过相比于萧峥,他还要更显阴柔一些。他的脸色因身体孱弱而苍白的近乎透明,眼睛便被衬托的越发黑亮,长长的羽睫随着他看向萧峥时的眼神不时的颤动一下,如同彩蝶,振翅欲飞。
“叔叔,你似乎不高兴。”
只这一声称呼也显出了关系亲疏,与他同辈的侄子们包括皇帝陛下都要恭恭敬敬的称萧峥一声“皇叔”,只有他可以这般直接大方的叫叔叔。
萧峥仍旧沉着脸,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为何要突然回京?你不知道这是重罪么?”
最后一句话加重了语气,如同重锤落下,砸入萧端的耳中。
萧端姿态优美的抬手抚了一下耳朵,脸上笑意不减,“叔叔,您可千万别这么生气,侄儿回来可都是为了您啊。”
“你说什么?”
萧端见他不相信能自己,无奈的叹了口气:“叔叔,您忘了自己的生辰就要到了么?”
萧峥皱了一下眉,这才想起自己的生辰就在四月,是要到了。不过,这也能算他偷偷回京的理由?
萧端眼见萧峥脸上怒火越来越明显,神情一变,文雅贵公子顿时化成可怜美娇娘,“叔叔,您想想,萧氏皇族本就人口不丰,如今出了吴王那样儿的,更是七零八落。眼下也就你我还算亲近了,您为国为民操劳不休,生辰都没个亲人在身边怎么成呢!”
萧峥的神情缓和了下来,他说的没错,如今的萧氏皇族实在是太冷清了,难为他还记得自己的生辰,纵使荒唐了点,可也是一片孝心呐。
“也罢,先不说这个了。”萧峥摆了摆手,终是退了一步,“待我明日找个说辞与陛下说一声便是了。”
“何需如此麻烦,叔叔您可是摄政王,皇帝那里不说又何妨?”萧端与萧翊这个弟弟不是很对盘,纵使人家现在是皇帝了,他也照旧不待见他。
萧峥闻言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扫向他的眼神却明显的带着压力。萧端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我随赵全进来时见着叔叔府上的女幕僚了,看来叔叔对新政一事很上心啊,却不知这一批人中,有堪称尤物者否?”
这句打趣的话刚刚落下,书房里蓦地安静了下来。守在门外的赵全听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在摄政王面前提起“尤物”一词,偏偏现在被造成这结果的罪魁祸首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
此事要追溯到七年前萧峥的弱冠礼,当时他还是晋王,崇光帝也还在世,特地为这个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的弟弟在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典礼,当日百官道贺,普天同庆,好不风光。
彼时萧端被皇帝接入宫中照料,至于缘由到底是皇帝陛下真心关心这个侄子,还是借由他牵制萧峥,就姑且不去深究了。总之这个宴会让萧端见着了久未见面的亲叔叔,心情自然好的没话说,于是席间就忍不住多饮了几杯,一不小心就喝醉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诸位大臣都说了恭贺之词后,崇光帝忽而心血来潮的拿喝的醉悠悠的萧端打趣,叫他也说几句恭贺萧峥的话。
萧端自幼体弱,对自己叔叔年纪轻轻就建立功勋十分敬仰,早就想表达一番对他的崇敬之情,于是当即便点头应下,拍案说自己要做一首诗献给他。
萧峥闻言失笑,却端正了坐姿看向他,神色间也颇有些期待。
秀致文雅的少年醉后别有风情,一撂衣袖露出一双粉嫩的胳膊,双手修长的手指各捏着一支筷子,就着面前的碗便敲了起来,且敲且吟:“金瑶玉殿胜清都。”
众人一听,第一句就好啊,将皇宫说的比天帝居住的宫阙还要美好,真是个会说话的孩子。转头一看,崇光帝果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萧端却好像根本不在意周遭的赞美,半眯着眼继续敲:“广山云蔚起扶苏。”
这是称赞晋王殿下品德高洁呢。众人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赞赏之声不断。
紧接着碗口又是一声轻响,出口的声音带了一丝直冲霄汉的气势:“一眼平阙四方动!”
这次连崇光帝也忍不住低呼了句“好”,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萧峥微微勾了勾嘴角。
诸位大臣俱是一阵激动,将晋王殿下的战场英姿只用一个眼神便表达出来了,妙啊!那么最后一句会是什么呢?哎呀呀,真激动!众人摩拳擦掌,脖子拉长,双眼放光,好期待啊好期待……
萧端脸颊微红,神情陶醉,眼神迷离,波光流转。手中的筷子又敲出一个清脆的音节,最后一句从唇间清晰逸出:“皇叔皇叔是尤物。”
咻——
仿佛有风卷着树叶在众人面前飘过,周遭一片寂静。
满心期待的诸位大臣俱是目瞪口呆,石化当场,崇光帝差点一口酒从嘴里喷出来。
萧峥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却没有撒出一滴。举至唇边轻轻啜了一口后,他相当淡定的抬眼看向萧端,说了两个字:“好诗。”
不轻不重的语气,不咸不淡的眼神,却让萧端从醉酒状态瞬间清醒。
至此晋王殿下以心理素质强大而威震满朝。
不过据事后收拾残局的小太监回忆说,晋王殿下用过的那只银盏明显的凹进去了两块,很有可能是被手指用力夹出来的。
另有萧端身边侍候的随从补充说,当晚晋王殿下好心送他家主子回去,在路上却突然将他家主子拉入一丛灌木后,待出来后,主子的脸上一块青一块肿的,惨不忍睹。
此时此刻,当萧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勾起了那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时,萧峥咬牙切齿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这段时间你给我好好待在摄政王府,要是敢随便乱跑,我就让你永远待在平阳,再也不准回来!”
萧端缩了缩脖子,呐呐的点了点头。
临出门时,觉得自己甚为冤枉的萧端终究还是忍不住辩解了一句:“那什么,叔叔,其实尤物吧,那是形容人……”
“立即出去。”
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可商量的余地,萧端默默地咬着唇出了门。
叔啊,那是形容人好看的啊,侄儿是说您长得美啊,您怎的就不能领悟呢?
时间如流水般滑过,三月在暖阳熏风,柳絮纷飞中走向结尾,不慎完满的科举终于顺利闭幕,随之要进行的将是摄政王府内部摸底测试。
文素急啊,为了不被赶出王府,早已抱着书本昏天暗地的啃了好几天了,连一向努力的傅青玉都觉得她拼命的不行。
而至于秦蓉那几位官家小姐,此时也总算意识到了事情紧急,不再费尽心思的接近摄政王,转而纷纷闭门温书去了。
整个摄政王府沉浸于一片浓浓的文化气息中……
测试那日天气晴好,不过除了傅青玉之外,其余几人的心情都很阴郁。
由赵全指引,七位姑娘一路被带到摄政王的书房,推开门,萧峥本人还未到,空旷宽敞的书房中早已整整齐齐的放置好七张小案,案后各置一块软垫,以供跪坐之用。
小案就放在萧峥的书桌下方,案头贴着每人的姓名,按座位就座即可。
秦蓉因为分在了第一排第一个位置,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还不忘转头对众人炫耀一番,顺带还同情的瞟了一眼被安排在最后一个位置的文素。
文素其实很庆幸自己坐在最后,一想到摄政王那威严的眼神和周遭冷凝严肃的气氛,她的牙关就忍不住要打寒颤,才不想离他多近呢。
不一会儿书房门被推开,阳光顷刻洒入,带来一阵春意。萧峥一身玄色朝服走了进来,显然是一下了朝便来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