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哥哥说过的话又响在我耳边,祖父不准人拔下胸口的箭镞,流干了血等了我四天……我抬手推开他,哑着嗓子说:“你屠戮我的族人,杀了我的至亲,还想要我跟你白头到老、跟你生儿育女?你做梦!你把我像牛羊马匹一样抢过来,糟蹋个够,还妄想要我感激你么……”我只想用最恶毒的话来回应他,好像那样我心口呼啸而过的痛感就会轻一些一样。
他的动作僵硬地顿住,眼睛里的一抹光亮迅速黯淡下去。室内光线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沉默了许久,最后一言不发地用披风仍旧把我裹住,送回了原来的住处。
第二天开始,拓跋珪就没有再出现过。侍女告诉我,魏王亲自带兵出征去了,不知道哪个小部族又要被他的铁蹄踏平。我仍旧每天大半时间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愣。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侍女忽然说起,有人来看我。我只当又是宁辰来挑衅,因为这里没有旁人认识我了,头闷在被子里,说了一声“不见”。侍女并不理会我的话,还是径直出去把人带了进来。
“公主……”床榻边有人怯生生地叫,我睁开眼,小月正站在面前,只是人比从前消瘦得多,不再那么圆润可爱。在她旁边,还站着一名面容憔悴的妇人,我仔细辨认了片刻,才终于确定那是我的阿娘。从前柔美的容颜,变得皱纹纵横。我从床榻上直扑下来,伏在她胸口放声大哭。
阿娘轻拍着我的背,滚烫的泪砸在我头顶。
等我平静下来,才想明白拓跋珪说的“处理完眼前的事”,指的原来是彻底攻破大燕的都城。幸亏那晚我没有应允他任何事,他以为占有了我,再说上几句软话,就能让我死心塌地跟着他?他做梦!我就当是被狗咬了……
这么想着,眼前又变得一片模糊。父王和哥哥都被俘成了阶下囚,连嫂嫂和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子,都被关进牢里。阿娘几次叹息着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有阿娘和小月在身边,我终于能在夜里睡得安稳一点,可还是时常会梦见祖父,浑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伸着手叫我的名字。我努力想触到他的衣袍、胡须,却总是够不到,惊醒时满身都是冷汗。
我不知道拓跋珪什么时候回来的,只听见侍女欢天喜地的声音说:“王上一下马,脱了铠甲就往这边来了。”他走进来时,阿娘竟站起身,向他略略低头。我原本已经觉得好一些,能坐在床榻边跟阿娘说话,听见他的脚步声,重新倒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拓跋珪轻轻扯了几下被子,见我不肯松手,也就算了。隔着被子,我听见他在问阿娘和小月话,语气倒是很和善。
过了许久,我才听见阿娘在我身边说:“他走了……”我钻出被子,深吸一口气。阿娘取过桃木小梳,替我梳理头发。我知道,阿娘有话想跟我说,小时候我不肯乖乖听阿娘唠叨,她就只能一边替我梳髻,一边柔声教训我。
“燕燕,”阿娘的声音柔柔地缠绕在我头顶,“当初他来提亲,你的祖父和父王都不肯,收走你妆盒里的东西,也是你父王的意思,他们都是为了你好,怕你跟在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身边,无论他是成是败,你都免不了要受苦。”
“可我这几天看着,他对你也算很好了,”阿娘抓着我耳边的一束发,已经梳了几十几百下,“对女儿家来说,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丈夫,就算是半生福气了。当初,慕容氏分裂成几个部落,我是你父王剿灭其他慕容残部时带回来的,我的父兄也全都战死了……我也哭过、闹过,可是后来有了你,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跟我一起被带进王府的其他女孩儿,有想不开自己寻死的,也有惹恼了你的父王被赐死的,只有我熬到最后,成了他的正妃。”
阿娘扶住我的肩:“孩子,人争不过命,生为女子,就得学会认命……我现在真有点后悔,不该把你从小养成这副性子……”
我瞪着铜镜里的人影,一时还回不过神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劝我要“认命”。
“燕燕,城破的时候死了很多人,你没看到那种场景,真是万幸……”阿娘的声音里带了些哽咽,“我能够活着,小月也没有受到凌辱,都是因为魏王想留着我们来陪伴你。如果你稍稍低一低头,别再这么拧着,或许你的父王、哥哥,还有你没满月的小侄子,也都能活下来。燕燕,我知道这太为难你,可你忍心看着他们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