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以后,我就一直盯着宁辰,还叫小月也一起帮我盯着,她是皇宫里的侍女,行动比我方便。某天晚上,小月悄悄告诉我,宁辰把拓跋珪叫去驿馆后面的树林里了。拓跋珪那个傻木头,要是宁辰真的拿他出气,恐怕他也会像那天一样,抱着一块大石头走出好远。我越想越睡不着,心里那只小兔子变成了扬着蹄子的阿白,不停地发出咚咚的响声。
我从床榻上爬起来,叫小月守好宫门,拿上我的小弓悄悄出了门。驿馆后面的小山坡,我再熟悉不过了,以前每年都会偷偷去几次,从那里潜进驿馆,把宁辰带来的胭脂悄悄倒掉。
在树林里转了几个圈,还没找着人,隐隐约约地听见前面传来尖细的声音,听着像是宁辰在跟什么人争吵。我放轻脚步慢慢贴过去,果然是宁辰的声音:“……我的哥哥也可以借兵给你击败你的叔父,大燕皇帝已经老了,你依傍他还不如来跟我们结盟,再说……再说,哥哥欣赏你的才能,我也……我也欣赏你……”
听见她说皇祖父的坏话,我在夜色里对她皱了皱鼻子,匈奴人总是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气恼过后,心头却又涌起一丝说不清的焦急,耐不住想听听拓跋珪会怎么说。
树影遮住了他的面容,我站在宁辰背后,却是在拓跋珪的正前方,我躲在树后,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到我,只听见他沉声对宁辰说:“这是我们鲜卑人自己的事,就不劳宁辰公主费心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要走。
宁辰有些恼了,快走几步挡在他面前:“我长得不好看么?我们匈奴部不够强大么?我不明白,这片草原上还有哪个姑娘能比我更好?”她的话让我呆住了,隐约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为这几句大胆的话,我甚至觉得宁辰没有那么惹人厌了。
拓跋珪轻轻拨开她的手臂,绕过她身侧时说了一句话:“公主很好,但我今天已经拿了一个姑娘耳垂上的金珠,我要还她满天星辰做聘礼。”
宁辰听得似懂非懂,我躲在树后,脸又红起来了。按着鲜卑人的风俗,金器是用来定亲下聘的,姑娘贴身的金饰,更是只能送给中意的情郎。我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晕乎乎地想,他说的姑娘,难道……是我么?
拓跋珪已经走远了,我还傻傻地站在原地,直到宁辰眼露凶光地站在我面前,我才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露在树干之外。她走到我面前,使足力气狠狠推了我一把,对着我声嘶力竭地大喊:“你都看见了,你满意了!以后你可以去跟别人说,宁辰自己送上门去,都没有男人要!”
我从没想过要这样跟别人说,看见她像只暴怒的小狮子一样,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抬手想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安静下来。她大概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要跟她撕扯扭打,竟然直扑上来扯我的头发。我的脚腕还使不上力气,脚下一滑,我们两个人便一起沿着山坡向下滚去。不知道滚了多远,才靠着一棵小树停住。
我刚张了张嘴,宁辰就大哭起来,用手捂着脸说:“我早晚会被哥哥当成礼物送人,我不想被送给其他部族那些老头子,他们的年纪比我死去的父王还要大,我不要,不要!”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一直用骄傲的外表来掩饰内心的恐惧。我忽然觉得自己比她幸运得多,至少没有人会逼迫我嫁人,只要我想,我可以一辈子留在大燕皇宫里。
我正要安慰她一句,树丛里忽然传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那声音并不大,却阴森森的让人后背直发凉。我和宁辰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见了惧怕,我知道,那声音……是狼!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快跑,只要回到驿馆内,侍卫就能用火堆和弓箭逼退狼群。我扶着树干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脚腕上旧伤没好,又添新伤,根本走不快。转眼间,狼嚎声又近了不少,似乎已经看得见它们绿莹莹的眼睛。宁辰已经彻底呆住了,还愣愣地坐在地上。我解下自己的腰间的牛角佩刀给她,对她说:“快些跑回去,叫人来救我,路上不要回头。”
我们都没真正单独遇见过狼群,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记得哥哥说过,被狼追赶时不能回头,否则便会被狼咬断脖子。宁辰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我对着她大吼:“快去啊,你被男人拒绝了想死,我还没活够呢……”
这句话果然成功地激起了她的羞耻感和求生欲,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跑远了。等到她的脚步声彻底被狼嚎盖住,我才想起不对,自言自语:“慕容槿,你真是个大傻瓜,要是她不告诉别人你在这里,那可怎么办?”
我把小弓和箭囊都拿在手里,背靠着树干慢慢坐下去,找到一个适合拉弓射箭的姿势。脚上不能用力,我只能靠着这棵大树了。一双又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里闪动,我很怕,缓缓拉开弓弦对着前方,只要有狼扑上来,我就用箭射它的咽喉。
箭囊里一共只有十支箭,我摸一摸阿娘缝给我的香囊,暗暗祈求上天让狼不超过十只,祈求自己能够百发百中,最后最后,还没忘记祈求那些狼一只只地扑过来,不要大家一起上。只有这些奇迹同时实现,我才能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