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山顶时,山路越发陡峭难走,马车走走停停,速度慢了不少。
冯妙想起从前心中的疑问,抽回手腕,小声说:“从前你不肯告诉我的那些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
高清欢端坐着不动:“不行,现在仍然不是时候。妙儿,你只需记得,我跟你才是一样的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这话已经听他说过太多遍,冯妙气结,转头用手指用力压着车厢壁上的一个小钉。目光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她才发现车厢壁上贴着一层油纸,纸面上有隐约的暗纹,似乎是两个字反复排列而成。她仔细辨认着去读:“参……”
“参合。”高清欢淡淡开口,似乎那两个字已经深深印在他心里。
“参合陂?”冯妙自言自语。当年开国皇帝建立的大魏,与慕容氏建立的大燕,曾经在参合陂激战。开国皇帝与慕容氏隔着黄河对峙,拖而不打,一直等到大雪纷飞、河面封冻时,才趁机连夜渡河,大败慕容氏。
经此一役,慕容氏元气大伤,再没有能力与拓跋氏相抗衡,燕国最终也未能逃脱破灭的命运。在拓跋皇室的记述中,开国皇帝在这一战中骁勇无敌、足智多谋,让拓跋宗亲子孙深深引以为傲。就连明堂侧厅中悬挂的壁画,也是开国皇帝在参合陂扬刀立马的雄姿。
冯妙在书上读到过这些,只是有些奇怪,高清欢竟然会把这两个字装饰在马车上,他不像是个会为开国皇帝歌功颂德的人。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高清欢缓缓开口:“那时拓跋氏与慕容氏原本是姻亲,约定世代交好,可拓跋珪言而无信,派自己的儿子阻拦慕容垂的车马,又在军中散播慕容垂已死的假消息,这才能趁乱攻破慕容氏的营寨。”
“匹夫拓跋珪,在此战之后,将北燕十万降卒全部活埋坑杀。从此慕容氏再没有精兵可用,整个黄河以北都落入拓跋氏的囊中。”他音调毫无变化,双眼却微微闭起。
冯妙静静地听他讲述,眼前无端地浮现出一幅画面。阴风朔朔,冰冻的河面上泛着清冷的光,拓跋氏的兵卒,用布条裹住马蹄,连夜杀进慕容氏的营寨。鲜血汩汩流出,在河面上画出一道道嫣红的痕迹。
这两个同样是从大鲜卑山发源的部族,如一对冤家似的兄弟一般,分分合合,最终却只有拓跋氏成了这片土地的主宰。
她还想再问,马车却已经停下,忍冬掀起帘子伸进一只手:“青岩寺到了,娘娘请下车吧。”
驾车的小僮拿过一张踏凳给冯妙垫脚,冯妙搭着忍冬的手走下来。
北魏皇室大力提倡佛教,亲自修建了不少佛寺。皇家女眷如果要修行或是祈福、上香,大多会选择皇家修建的佛寺。像高太妃戴罪离宫,便是去了北海王拓跋详曾经亲自督造的报德佛寺。
可青岩寺却与那些皇家寺院不同,原本是一座极小的寺庙,后来日渐靠着香火钱扩建,才终于有了今天的规模。因远离平城,常有无处可去的女子在此带发出家,寺中的姑子什么来历都有,十分混杂。
平城内的贵眷,轻易不愿到青岩寺来上香,一半是因为路途遥远、环境简陋,另一半也是因为这里出过几位名声不大好的姑子,做的那些事情,带累得整个青岩寺也跟着受人鄙夷。
可冯妙却特意选了这个地方,她本就是借着痨症离宫,又选了这样一处寺院。宫中每月派来看管她的人,便不会尽心,这样她才能多些自由,有时间替自己安排。
高清欢把帘子掀起一条缝,压低了声音说:“妙儿,此处是姑子专用的寺院,我不方便进去。你不要想得太多,离宫反倒是件好事,这里山明水秀,先养好身体再说。等我有空时,会想办法再来看你。”
早有宫中的谕令到过青岩寺,寺中的住持已经在门口等候,叫两个年轻的姑子帮冯妙拿着随身的东西,引着她进入后院。
冯妙悄悄打量那两个姑子,见她们的禅衣似乎与别处的有些不同,一时又说不上来究竟有什么区别。跟在她们身后仔细看了一路,才终于恍然大悟,她们想必是自己把禅衣改过了,腰腹处收紧了一些。原本宽大无形的禅衣,因为这一点小小的改动,就变得大为不同,把她们玲珑浮凸的身形给显了出来。再看她们走路的姿势,左摇右摆,也丝毫没有半点姑子的样子。
幸好禅房还算干净整齐,冯妙早已累了,忍冬便拿钱给她们,又说了不少好话。刚要打些水来清洗,冯妙靠在墙边,勉强提神说:“先不忙收拾,我离宫时还答应了太皇太后替她做一件事,你先照我说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