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哀家要进宫来的,哀家不照拂你还能照拂谁去?”太皇太后摘去鎏金护甲,从身侧的小案上取过一个错金香炉,递到冯妙手中,"这东西,哀家还是交给你,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错金香炉小巧精致,可捧在手里还是沉甸甸的,手柄摩挲得光滑发亮。冯妙认得这是小佛堂里那只香炉,从它身上不知道牵出多少事来。她揭开盖子,里面的香灰还在,夹杂着没有烧尽的紫色纸屑。
冯妙眼中泛湿,就要盖上盖子,忽然觉得不对,当时的纸笺颜色十分匀净,因为上面有弟弟的字迹,她反复看了好几遍,绝对不会认错。可眼下香炉里的碎屑,边缘明显颜色较深,还带着芳香气味,这一次的碎屑才是用紫香根染色的纸笺。
“清儿毕竟有一半拓跋皇室血统,”太皇太后爱怜地拉着她冰凉的手,说出的话却冷意森森,“中毒出疹的事,可大可小。你在甘织宫一年多,哀家知道你的苦,可若不这样,真让博陵闹起来,你的境况恐怕比如今更差。”
冯妙掐紧了手指,低头应了声“是”。毒害皇室宗亲,是不赦的重罪。纸屑被换过了,如今这件错金香炉,只能证明她的的确确焚烧过掺了紫香根的纸笺。她以为自己借了太皇太后的意思脱出牢笼,却不知道,原来一切早在太皇太后的安排之中。
“既然要侍奉皇上,今后就别再做糊涂事,”太皇太后又说,“等过几年,生了子嗣,你的生母和弟弟,也就可以诰封了。”
冯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到此时才明白,太皇太后远比她之前所想的谋虑更加深远。起先,她以为太皇太后不过是想多选冯家女儿入宫,再为娘家谋划,毕竟冯家三位小姐相貌性情都不相同,再不济也总该有一个入得了皇上的眼。历朝历代的外戚,都是这样巩固荣宠的,所以才不乏姐妹共侍一君的先例。
可太皇太后想要的不止这些,她已经亲手抚养了两代帝王,等到有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她便可以扶立太子登基。密室里先帝的凄厉呼喊,似乎还在耳边,暖融融的奉仪殿,无端变得阴森苦冷。
“妙儿,”太皇太后抬手摘下她头上的点翠金钗,“哀家再给你取个小字。”她用金钗点一点墨迹,在纸面上划出两个字“润莲”,接着拿出一支雀尾九合簪,插进她的发间:“既然是从冯家入选的女儿,身上怎能没有一件娘家的饰物,这是哀家年轻时戴过的簪子,给了你吧。”
冯妙起身跪倒:“润莲谢太皇太后。”她对这小字说不上喜欢,可太皇太后准她在小字里用清水旁的字,便是准了她与冯清、冯滢同样的恩宠,她不得不作出欢喜的样子来。
拜别太皇太后离开奉仪殿,步辇再起,绕过碧波池边的垂荫小道,往畅和小筑方向去。畅和小筑修建在碧波池正中,有一条小道与岸边的畅和园相连。待选的女子并不一定真能成为妃嫔,也有些会嫁给宗亲做王妃,住在水上,便是为了避讳。
“前方道路狭窄,请娘子换小轿吧。”姚福全躬身禀告,不远处已经备好了呢顶软轿。
冯妙跨下步辇,早有宫女替她打起轿帘。落坐之后刚走了几步远,轿身忽然重重一晃,冯妙赶忙抓住楠木扶手,才没有跌倒。她扬声向轿外询问:“出了什么事儿?”
抬轿的小太监隔着帘子答话:“娘子受惊了,是郑家小姐的软轿,也要从这里经过,可是湖上的小路狭窄,只能容一顶软轿先过。”
原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冯妙吩咐:“让郑家小姐先过就是了,我原也不急的。”
“可是,可是,”小太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娘子您的软轿已经上了这条小路,郑家小姐非要您退回去,等她带着东西都走完了,才能轮到您走。郑家小姐还说、还说……”
小太监的声音越来越低,不敢说下去了。不用想也知道,无非是说她是个甘织宫罪婢云云。冯妙再没法忍下去,如果今天被她侮辱了去,往后在畅和小筑,只会更加难过。
冯妙掀起轿帘走出来,正看见不远处的郑家小姐,也在轿外树荫下站着,想必是轿中闷热,出来透透气。
那郑家小姐身形匀称,可脸上脂粉太多,反倒有点看不清五官,头上珠翠环绕,似乎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是豪门世家的小姐。她一见冯妙,丢开手里扇着的绢帕,嘴角鄙夷地上挑:“我戴的,可是对插青鸾簪,你头上不过是区区一支雀尾簪,也想抢到我头里去么?”
冯妙心中冷笑,不愧是世家小姐说话,拐着好几个弯,在嘲笑她雀鸟不如青鸾、不知天高地厚呢。
刚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