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凿沟渠、准备上祀节当天用的酒樽、吃食,都需要人手。内六局各自忙得不可开交,都到甘织宫来借人。文澜姑姑还在病中,无心料理这些杂事,冯妙想着这是难得的机会,回明文澜姑姑以后,但凡有来借人的,她都一概答应。甘织宫内一大半的人,都被内六局各自领走了。
房内无人时,冯妙悄悄拉住予星,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我必须离开甘织宫,这是我最后的机会,错过这一次,恐怕这一辈子都再没有机会了。”她留意内六局宫人的对话,知道是太皇太后吩咐,要请鲜卑和汉族世家的未婚小姐参加上祀节。这意味已经很明显,太皇太后要开始给皇上选定大婚对象了。
皇帝第一次选妃,并不是直接册封,而是先从适龄的未婚女子中间,挑选容貌、家世、才学都上佳的女子,送进宫中一处别苑,先由资历颇深的老嬷嬷教导宫廷礼仪,再根据这些女子的表现,确定入宫之后的位份。一般来说,皇帝大婚的皇后,也会从这些女子中挑选。而落选的女子,则有两条出路,一种是嫁给其他的皇室宗亲为妻,另外一种是进入后宫,成为品级颇高的内庭女官。这种方式遴选的女官,并不服侍人,而是制定礼仪、抄录文书,甚至可以参与政事。
无论哪一种结局,只要进入候选范围,从此便可飞黄腾达。对冯妙来说,最理想的自然是成为内庭女官。她跟皇帝只见过几面,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哪里谈得上什么感情?她从小听阿娘讲的,都是举案齐眉、红袖添香这样的闺阁趣事,要她嫁给一个她并不爱的人,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太皇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并不会特别关照她,要她凭自己的本事出甘织宫。思来想去,她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吸引皇帝的注意,成为候选入宫的良家子。
予星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手撑着头想了想:“上祀节不是要吟诗么,你那么喜欢读书,提前做出几首好诗来,肯定能一鸣惊人。”
冯妙轻轻摇头:“这事不能做得太过刻意,皇上也是男子,他也许会对主动的女子感兴趣,却并不会真正放在心上。最好是无意间跟他偶遇,却又惊鸿一瞥、难以忘怀。如果他邀请我同游踏春,我便要拒绝他,让他心中生出求之不得的惋惜,这样才能永远记得我。”
她在男女之事上懵懂无知,说得坦荡大方,毫无扭捏之色。
予星瞪大眼睛:“难怪你总是长不高,吃进去的东西都用来长心眼儿了。费脑子的事你自己来,我只管出力,主意还是你自己想,需要什么东西,我帮你准备就是了。”
“我已经想好了,”冯妙信心满满地微笑,“踏歌原本是一支古曲,现在流传的,多半是阳刚的男子舞。阿娘教过我踏歌女子舞,动作十分柔美动人。我还需要些道具来达成一鸣惊人的效果,这就要拜托你姐姐帮忙了。”
当晚,予星就把长长一串单子托人送了出去,第二天就接到凉月的回话,答应帮她们在上祀节之前准备好。
冯妙夜夜在小阁楼里偷偷练习,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这一次,她只能成、不能败。
望日当晚,子时刚过,拓跋宏便依约来到甘织宫外。月色清冷,四下无人。他正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也许那个“望”字,指的并不是望日。目光一转,瞥见地上放着块一模一样的绢帕。
他心口一震,从没有过如此迫不及待的心情,捡起来展开,绢帕内包着一支断成两截的翠玉簪子。心头一寸一寸凉了下去,绢帕一角,绣着一行秀丽端正的字迹:“匪我思存”。
折断的簪子代表永恒的告别,“匪我思存”四个字,又清楚地表明了原因。他并不是她心里的良人,与其纠缠不断,不如早早做个了结,免得行差踏错、难以挽回。
宫墙森冷,冯妙在小阁楼上,刚好可以看见墙外的人影。她相信自己做了最正确的事,那少年能在禁宫中随意出入,又在目睹密室里的情形时落泪,身上必定也带着不能被人知晓的隐秘。可不知为何,看见那少年身影离去,她忽然涌起一股无力感,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流逝而去,再也抓不住了。
崇光宫内,铜铸青云鼎里,焚烧着浓郁的龙涎香。拓跋宏仰面躺倒在榻上,手里攥着半截断簪。
“林琅,”他闭着眼低声叫她,“替朕更衣。”
没人应声,拓跋宏睁开眼,这才注意到,自从刚才进门,林琅就一直没有出现。她此刻不在崇光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