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宁伸出双手,轻轻覆盖在他的双眼上,微凉的指尖,触在他的皮肤上。姬重光心中一动,捉住她的手扣在脸颊上:“景氏家中并不太平,也许我和你……”
他向来言简意赅,此时却难得地犹豫了片刻,忽地轻轻扬起唇角,如同晨曦的微光照进了无边的沉沉夜色中:“我们还会常常见面的。”
天快亮时,九尾猴从树上灵活地滑下来,用一根尾巴在姬重光肩膀上轻轻一搭,口中“吱吱”两声,示意他该走了。直到这时,初宁才看见,原来姬重光在把这只九尾猴当导盲猴用,靠它的指点,准确地找到方向。
“宁宁乖……”姬重光抬手抚摸了一下九尾猴的脑袋,初宁的脸色又绿了,跟一只猴子同名,亏他想得出来。
忘忧带来的随行侍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并不仅仅是普通的士兵,其中有些人也通晓术法。有这些人护卫,忘忧安然无恙,只不过被外面的声音惊醒了,拥着被批衣坐着。
初宁回到帐中时,景元一已经退出去了,她坐到忘忧身边,把外面的情形大致告诉她。
跟初宁的读书读杂了不一样,忘忧从前在生母的熏陶下,真真正正地读过很多书,对神州浩土各个地方的历史掌故,都知晓一些。
听了初宁的话,她低头沉吟半晌,对初宁说:“有一件事,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在选定是我要来远嫁之后,景寒曾经私下里找过我。他答应了王后,会给东齐供应打造好的武器,可他找我,却是希望我能帮助他做另外一件事,他不甘心将来要奉一个孩子做家主,他想自己做这个家里的主人。”
“你答应了?”初宁反问。
忘忧摇摇头:“我不过应付了他几句,当时时间紧急,他又害怕被别人撞破行踪,后来便急匆匆地走了。也许是这件事激怒了他,他决定除去我。”
按照忘忧的讲述和东齐礼官提供的资料,景氏这种传位给幼子的方法,也有好些年了,年长的儿子们因为得到了掌管家事的实权,失去家主的名头却得了实惠,一直也并没有人提出异议。
初宁无意识地捻动手指,想了片刻才说:“即使是景氏的人,也不会违背人之常情。他不过匆匆跟你会过一次面,只因为你没有立刻答应跟他合作,就下这样的狠手杀你,未免太反常了。”
“更何况,”初宁一面想,一面说下去,“你在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景氏的家主,即使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得不追查凶手,到那个时候,他就一定能够安然逃过么?做人做事,跟买卖东西是一样的道理,得到的好处一定要大过可能的后果,这些人才肯铤而走险。我倒认为,下手的未必是景寒,也许本尊就在景氏家中,我们还没见过,但他或者她,一定清楚地知道,你就要来了。”
忘忧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苍白,她万分勉强地笑了一下:“人生在世真是讽刺,我从前最看不惯的人之一,便是王后,可是现在,她的将来和忘欢的将来捆绑在一起,我不得不为了他们两个能够高枕无忧,在这里搏命。”
初宁想起她从前看向寝宫窗外的眼神,抬手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不管怎样,我会尽我所能陪着你的。”
送亲的队伍又走了一天,傍晚时便到了景氏的城池之外。景氏已经提早得了消息,派出自己的家臣在城门外等候。
那家臣见了初宁和忘忧,先通报了自己名叫徐诚,然后送上了一张密密麻麻写着小字的绢帕,客客气气地禀告:“公主车马劳顿,原本该叫公主尽快入城休息,只是公主身份贵重,今天天色已经晚了,趁着夜色入城,未免太不隆重。烦请公主今晚先在城外休息一下,这张帕子上已经写明了明早入城的仪式礼节,公主要是还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留下一位教引的奴婢,给公主答疑解惑……”
这种场合,忘忧自然稳重端庄地坐着,初宁从他手里接过帕子,看了一眼,十个字里倒有三、四个不认得,景氏使用晋国的语言文字,跟东齐的有很大差别。初宁看了一眼只觉得头大,面前的徐诚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言语之间颠来倒去都是在说家主对这位东齐公主有多么看重,明天的入城仪式,又会有多么的隆重。
当着外人的面,初宁也不好直接把帕子拿去问忘忧。按照一般的观念,主事礼官通常都是博学的人,随行的目的之一便是为了提点公主的言行不要出错。要是这个主事礼官还要拿不认识的字去问公主本人,实在是天下奇闻了。
等徐诚终于截住了话头,初宁微微一笑,应了一声:“辛苦了,教引就不必了,麻烦你明天一早,早些安排人过来,我们会把议好的入城礼节,告诉你们的。”她扬了扬手里那张帕子:“这上面的东西,我们一定会谨慎参考的。”
“这……”徐诚面具似的谄媚笑意凝固在脸上,“不是参考,是公主明天就要按照这个仪式入城。”他看了一眼初宁,笑意里带上了几分冷意:“公主来这,不就是要做景氏的妻妾么,不正应该按照景氏的礼节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