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里正家的人都稍稍避开了些,他们呆在房屋与路边搭界的空地上,远远的看着贵人吃饭。
齐家最小的孙子,手放在嘴巴里,小声的说道,“奶奶,他们出门在外还带小桌子、凳子,怎么他们什么都有,那碗比前面地主家的碗都好看!”
齐婆子叹着气摸了摸孙子的头,把头转身田地,这就是富贵人啊。
齐家门口一棵大树下,几张小桌子已经摆好,众人按辈分、长幼做好,准备开饭了。
童玉锦问道,“大丫,给他们留了吗?”
“夫人,留了,不仅如此,剩下的食材,我准备下午都给他们!”彭大丫回道。
“好,”
童玉锦等一行人,食不言寝不语吃完了一顿简单的中午饭。
吃完后,消食时,童玉锦问他们有什么感受,结果几个纷纷拿出了有水泡的手。
“这么快水泡都起来呀?”童玉锦没有想到,伸出自己的手,“咦,我没有呢,难道我皮厚!”
哈哈……
众人大乐。
到是程山长说到,“我看夫人挖时用得似乎是巧劲”
童玉锦点点头,“那倒是,那可能跟我有身手有关系”
“肯定是,”夏八朗第一个点头。
萧云轩点头笑道,“都说这天下最苦的莫不过农人,果然如此!”
童玉锦点点头,“风调雨顺还罢了,要是遇到洪水、旱灾,那就更苦了,有些甚至颗料无收不得不背井离乡”。
“书本上有学过,今天看来,果然很不易!”方秉衣说道。
“是啊!”程山长说道,“这几年,不是南方有洪水,就是北方有旱灾,农人多流离失所,民众的日子不好过啊!”
童玉锦突然说道:“五年前,我就发现,很多田地都集中到门阀官宦手中,方大人,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方又行摇了摇头,“看与不看,现实都是这样,毫无意义!”
“方大人在户部多久了!”童玉锦见方又行一副无奈的态度,问道。
“进士及第后,我请求了外放,做了十年的县郡官职,到京城做户部都事也快十年了!”方又行回道。
“这么久?”童玉锦没想到方又行似乎四十都不到吧。
“是啊,十八岁到现在,我已经三十又九了!”
“听方大人刚才的经历,似乎都在和基层打交道,那你的体会应当更深!”童玉锦说道。
方又行再次摇头,笑道,“有些吧!”
童玉锦看着不愿意多说的方又行,看来小京官的日子不好过呀!
消食过后,童玉锦又带头去挖排水沟,几个小子叹着气,不情不愿,刚才还不觉得,现在手中的水泡开始隐隐的变大起来,有些火烧火燎,他们都不想去。
童玉锦转头看向他们,“农人常年累月,我们就干一天,我相信这对你们以后的人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是感悟不一定非要以这样方式进行!”程佑彬想了想说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既然开了头,挖完一条沟,完成后回镇上,你们觉得呢?”童玉锦问向他们。
几个小子相互看看无奈的点点头。
如果说早上是好奇,还觉得好玩,那么下午,这滋味相当不好受,一方面中午的日头炎,另一方面,他们手上的水泡完全起来了,一拿铁锹那叫一个钻心疼。
童玉锦站在田埂头,抱着双手看向他们,谁不拿锹就盯谁,不仅如此,夏琰还助阵,这些小子们可苦死了,有想叫疼的,结果发现别人没叫,他们也不好意叫,忍着疼痛再次开挖起来。
夏七郎通过昨天饿食,今天表现相当不错,一个人闷着头不吭声,手中的水泡甚至有磨泡的,他也不让别人发现,不知为何,他竟在这种忍耐中体味到了充实感,一种从没有过的充实感,把排水沟挖完,成了他此刻的目标,并以完成这个目标痛并快乐着。
齐家家门口
刘婆子听说给他们带了午食,简直不敢相信,“这……这怎么好意思!”
“大娘,我们夫人说了,本来应当请你们一起用餐的,但实在……”美珍不好意思的笑笑,实在的等级分明。
齐婆子摆手:“别说了姑娘,我懂,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比上次过来的金大老爷要贵上百倍,我觉得你们才是真正的贵人!”
美珍笑道:“大娘,这里还有食材,希望你们别嫌弃是剩下的,都给你们了!”
“不,不,不嫌弃,太感谢了,真是太感谢了……”齐婆子说着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大娘,你别……我们只是举手之劳!”美珍没想到齐婆子会感动的哭了。
“姑娘,你不懂,前些天,地主老财的孙子情愿把红米糕给狗吃,也不给我孙子吃,富贵人又怎么样,他们情愿把东西扔了,给狗吃,也不会给我们这些穷人分毫!”齐婆子哭着叹着。
“大娘……”
“日子难啊!”
“大娘,你们靠着程家书院,又是繁华的小镇,按道理日子不应当这么难过啊!”美珍想着小垛村,觉得这里的地不比小垛差呀。
齐婆子泪流得更凶了,哽着喉头说道:“谁说不是啊,十多年前,我们不是住这样的茅草房子,我们也是住砖瓦大屋啊!”
“那是……”美珍觉得奇怪了。
齐婆子抹着眼泪说道:“这些年,为了手中的田不被人买了去,我们托人走天系,一点家底全部空了!”
“怎么会这样,你不卖,他们还能怎么样?”美珍不敢相信竟还有强买的。
齐婆子连连摇头:“你不懂,我们苦啊,苦啊!”
“那……那现在田还在你们手里吗?”美珍问道。
“差不多快了……”
“什么意思?”
齐婆子哽咽道:“差不多要不在我们手里了!”
“怎么会这样?”
齐婆子木然的吸着鼻子,看着外面的田地,“没有洪水,也没有旱灾,我们也要流离失所了!”
彭大丫见美珍示意自己,明白了,赶紧到田埂头找童玉锦。
彭大丫走到童玉锦身边低声说道,“夫人,齐婆子哭了!”
童玉锦惊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一眼夏琰,意思说她要离开一下。
夏琰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赵之仪目光跟着童玉锦转到了齐家屋前。
彭大丫把齐婆子为何哭的话告诉了童玉锦,童玉锦点了点头。美珍见童玉锦来了,赶紧行了一个礼,把位置让给了童玉锦。
童玉锦微笑着问向齐婆子,“大娘,你这是怎么啦?”
齐婆子放下捂着脸的手,摇了摇头,看了看身后的房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童玉锦说道,“我刚才听丫头说,你们要离开村子了,为什么?”
齐婆子再次捂嘴而哭,“我们这些有田契的人反而成了被赶的人,能怎么办,离开这里去找容身之地啊!”
“大娘,你慢点说,我没听懂你说得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人,手里的田契被人说成是假的,他们要赶我们离开!”齐大娘哭诉道。
童玉锦感到事情不一般,想了想问道,“什么人说你们的田契是假的,又是什么人来赶你们走?”
“听说是镇上的金牙人!”
“金牙人?”童玉锦惊了一下,心想难道是昨天晚上的那个,问道:“长什么样子?”
“我也没有见过,只听我家老头说装了一口银牙,大家都叫他镶银牙!”齐婆子想了想说道。
彭大丫朝童玉锦看看,童玉锦明白了,金牙人可能就是昨天晚上绑架小七、小八的人,怎么会是他,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做这样的事?童玉锦一肚子疑问。
童玉锦想了想问道,“他们有说什么时候过来撵人吗?”
“说了,”齐婆子哀伤道,“就这两天吧!”
童玉锦吐了一口气,“丫姐,把里正叔叫回来了!”
“好!”
彭大丫去叫了齐里正,其他人好奇也跟着他到了齐家门口。
齐老头问道,“小贵人,听说你找我?”
“是”童玉锦说道,“刚才听大娘说你们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是不是?”
齐老头点了点头,意识到可能自家婆娘把村人的遭遇告诉这些贵人了,感叹道,“我们祖辈都在这里生活,可是能有什么用呢?”
“大叔,我能看看你们家的田契吗?”童玉锦突然问道。
齐老头愣了一下,见童玉锦盯着他一副期待的眼神,低头说道,“罢了,反正就是一张无用的废纸,给你看就给你看吧!”
齐老头拿了一把小掀,到了房屋不远处的角落挖了一会儿,一个小瓷坛被挖了出来,老头宝贝似的抱着,来到了童玉锦跟前,“就这东西,多少人打过主意了,我想就算他们说是假的,我也不能拿出去让他们毁了。”
童玉锦看着一脸唉嘁的齐里正,伸手从瓷坛里拿出他们家的田契,轻轻打开折叠的田契,看了一遍后,说道:“这不是假契,不过是份白契,从律法的角度来说,缺乏说服力,但严格说起来,他是具备律法效力的!”
“小贵人你懂?”齐老头惊讶的问道。
“你们为何不到官府交税让它成为官契,这样就会成为有官府备案的契约,就有不可辨驳的律法效力了?”
“我爷爷留下的,我想他们大概是为了省契税银子吧!”齐老无奈的说道。
童玉锦叹了口气,对于穷人来说,这倒是真的,“他们凭什么赶你们村人走?”
“他们手中有官契!”
童玉锦看了看夏琰,然后对齐里正说道,“是谁出面赶你们走的!”
“一个姓金的牙人!”
“是不是叫金大裘?”童玉锦问道。
“正是,小贵人,你认识他?”齐老头脸色都变了,他害怕童玉锦跟他们是一伙的。
“昨天他被官府抓了!”童玉锦回道。
“抓了,真的?”
“嗯!”
老头高兴的眼不见缝,可是马上又苦下了脸,“官契都能搞到的人,必定是官官相护吧,关上个几天,又会被放出来,有什么用呢?”
不得不说,生活在底层的百姓把官场看透了,如果这次不是夏琰,金牙人确实就是过个场子,等官员走后,他依然会被放出来,然后仍然大摇大摆的干着吃人不吐骨头的事。
“不会!”从来到现在一直没有开口的夏琰开口了,只说了两个字,看似风轻云淡,实则重如诺金。
齐老头抬着昏花的老眼看向夏琰,目光里期待是夏琰所说的结果,可是内心又不敢相信,纠结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琰再次开口,“小山村田契之事,我会处理,不会让你们流离失所!”
“真的,恩人!”
“嗯!”
齐老头转头对发呆的老太婆说道,“赶紧把村人叫过来给贵人磕头!”
“哦……哦……”齐婆子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哭一次会有这造化,忙不跌跌的指挥着孙子叫村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