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盛的目光有些微红,他说该回去面对的时候,显然是带着九死一生的决心的。
此去西凉,他不知等待他的是何种命运,可单凭他的父皇屡屡要加害,还有那国师,动辄便想将他置之死地来看,他回去之后,情况很不乐观。
可钱盛依旧还想回去,或许是因为舍弃不掉大凉的基业,或是是因为那里还有他的妻儿,又或许是想像个男人一般,回去面对和承担。
或许……他觉得自己若是再不回去,可能永远不能回去了。
此时,他目光幽幽,深深地看了陈凯之一眼,带着哽咽道:“我在大凉的时候,朝夕不保,没有任何朋友,在洛阳,人人视我为被流放的囚犯,虽是被人称为皇子,实则却连阶下囚都不如,更无人愿意交心。唯有陈贤弟,于我有救命的恩义,有兄弟之情,朋友之义,也曾祸福与共,在这里,愚兄唯一不舍的人便是你!”
他说到动情之处,忍不住揩拭眼角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陈凯之对他却没有这种……呃,怪怪的感觉。
不过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陈凯之也忍不住在心里感觉唏嘘。
其实他很能理解钱盛的感受,这个可怜的皇子,自呱呱坠地开始,名为皇子,实则却是笼中之鸟,被人监视,还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不喜,此后又被发配来了他国这洛阳,可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在洛阳的际遇,可有了心事,却又不敢和人说,心里有什么志向,也不敢表露,陈凯之虽只当他是普通朋友,可对于他来说,却真比父母兄弟还亲了,毕竟连他父亲都想加害他,他的兄弟也未必没有藏着其他的心思,即便没什么心思,在那大凉的险恶环境之下,皇子之间怎么敢轻易走得太近呢?
陈凯之此时也微微有些感动了,深吸一口气,才道:“镇海的书信还在我的手里,请殿下放心,若是他敢对殿下不利,那么这封书信,便会昭告天下。殿下若是在大凉遭遇了危险,这镇海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陈凯之深知,这一封书信,乃是钱盛回国的根本保证,那镇海颇得大凉天子和国师的信任,回去之后,他如何解释,如何为钱盛辩白,则是决定了钱盛能否平安地在大凉落脚。
钱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此去虽有镇海代为遮掩,不过想来却是九死一生啊,正因为生死难料,所以才来向贤弟告别,就怕这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贤弟,若我死了,请勿挂念,可若是还活着,也请时常传递书信,我回去之后,便如重新进入了牢笼……哎……”
陈凯之自认自己这辈子,为了活着,也不算容易,可也不禁为钱盛的命运而感慨,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世上,其实每一个人活得都不容易。
他定定地看着钱盛,认真地道:“珍重。”
“珍重。”钱盛捋了捋衣,深深地朝陈凯之作揖。
陈凯之同样回以揖礼。
二人相对抱拳,各自深深将身鞠下,良久,钱盛起身,泪已浸湿了衣衫,道:“天下之大,不会有我钱盛的容身之地,此归故里,是我拯救社稷于危难,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即倒的最后机会,败是死,成……便可利国利民,贤弟,也请你珍重吧。”
说罢,他再不迟疑的转过了身,快步朝着远处候着他的轿子方向而去。
陈凯之凝视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呼道:“殿下……”
钱盛回眸。
陈凯之扯出了一抹笑容,道:“记得啊,要做一个卑鄙的小人,要杀一个人,当你势单力薄的时候,就要绕到他的身后去,趁他不备,一击必杀,定要手段干脆利落!”
“我……”钱盛踟蹰了一下:“可以试试看。”
陈凯之摇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都火烧眉毛了,居然还是试试看,若我是皇子,保准谁威胁到我陈凯之,我便将他坑到死。
可终究,陈凯之不是皇子,他现在是翰林官,是崇文校尉,所以他也得赶紧解决自己现在的麻烦。
钱盛终是走了,随着使团,走出了洛阳。他骑着马,飞快的向前驰骋,等出了门洞,却又淅律律地勒住了马,他回眸,最后看一眼这夕阳余晖下的洛阳城。
对于这里,没有什么是他可以值得怀念的,只不过……他此刻脑海中,也不过想着这里还有一个朋友罢了。
“珍重……”他低声喃喃念了一句,这句话,一半是对朋友说,另一半,却是对自己说的,此去路途遥远,穿越关东、关中,直到出关,可这一路的山长水远,也不过是第一重磨难而已。
他终是回过了头,迎着那即将落山的夕阳,徐徐打马而去。
钱盛的离开,对陈凯之自然没有任何的影响,陈凯之还是如往常一样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那张幼嫩而俊秀的脸上永远没什么表情,不过这时候,一个消息却是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