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遮着,看不清小姑娘的神色,她乖乖巧巧地行了个礼,喊:“荣树师傅。”便又端端正正地坐回榻上,安静又乖顺地,问,“您怎么到现在才来呀。”
荣树轻描淡写地回了句:“睡过头了。”
“哦。”
他走过去:“桃花。”
“嗯?”桃花抬头,盖头下的流苏晃了晃,“怎么了师傅?”
她什么都看不到,眼前一片红绸,似乎被突如其来的身影挡住了光,暗了暗颜色,低头,可以看见一双白色的缎面靴子。
“开心吗?”
她微愣。
荣树俯身,盯着那绣了鸳鸯的盖头看:“嫁给凤青,陪他在这片冰冷的雪地里日复一日一成不变地过千千万万年,这样你会开心吗?”
不等回答,他有些急迫地又开口:“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只要你有一丝犹豫,一丝不确定,我便带你天高海阔,过你想要的千千万万年,绝不让这听茸境的冰寒与清冷沾染你一分。
她点头了,毫不犹豫。
隔着大红的盖头,她的眼睛一定在直直望向他,说:“这样就很好了。”
荣树突然想把这盖头给掀了,想看看她的脸,看看她的眼,只是耳边全是她甜糯却又坚定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砸进他脑袋里。
“我娘亲告诉我,人不能太贪心的,若是什么都想要,人活一世便永远都在追寻,不会觉得满足,不会停下脚步,慢慢的便会忘了拥有了什么。”她顿了一下,盖头下的玉石流苏也动了一下,说,“当时我不太懂是什么意思,现在懂了。”
他弯着腰,僵着身体,听她说:“我只要记住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便够了。”
他几乎立马问:“你最想要凤青?”
桃花笑着说是。
她又问他:“师傅,你最想要什么?”
你。
只想要你,发了疯地想要!
“我想要……”沉默了片刻,他笑了笑,说:“天高海阔任我逍遥。”
她也笑着说逍遥好。
只要她不哭,只要她好好的,就没什么好不好了。
荣树定在那里,许久,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悬在她眼前,隔着大红的盖头,触手可及,却始终没有落下手。
风吹,烛火摇曳,掀落了盖头,她的脸、她的眼、她嘴角浅浅莞尔都毫无预兆就撞进了他眸底,很美很美的红妆,美得让他丢了神魂,像一瞬被抽空了灵魂。
那一瞬,荣树想,小姑娘说得真对,若是得了最想要的,便什么都不会求了,天高海阔也不及她抬眸时嘴角的笑。
聪慧的小姑娘,真会折腾他的心呢,疼得要命。
他几乎慌张地缩回了手,垂在身侧,紧紧握住。
“师傅,你眼睛怎么红了?”
他垂下眸,漫不经心地站直了,说:“风太大,吹的。”
“不好!”
荣树看向突然一惊一乍的小姑娘,她跳起来,把地上的盖头捡起来,有点急:“盖头掉了不吉利的。”
还好,盖头掉了。
荣树将眼底的潮意彻底压回去了,再看向她时,一片悠然。
桃花六神无主了,织霞织胥被她赶去用膳了,揪着手里的红盖头她不知道怎么是好:“酥酥说不能让盖头掉下来,很不吉利的,今晚会不会出什么事?会不会洞房不了?会不会有人来抢亲啊?我好慌好慌啊。”
她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圈,一只手盖在了她脑袋上。
荣树说:“慌什么,整个北赢最厉害的妖全部在你院子外面,谁敢来闹事。”
桃花想了想:“也是哦。”她便又不担心了,笑着问,“师傅,你来我房里做什么?”
他施施然往她的鸳鸯被上一躺:“抢亲。”
“……”
桃花懵了,手里的盖头掉了。
荣树勾起嘴角,笑了:“吓你的。”他摊开手,朝她扔了一个玉瓷瓶。
桃花愣愣地接住。
他说:“这是给你大婚礼物,等到明年春盛,把这个给凤青服下。”
桃花瞧了一眼手里头的玉瓷瓶,想打开来闻闻,荣树按住她的动作。
她不解:“是什么?”
“是蛊,不能直接用皮肤接触,一碰它就会立刻钻到你身体里。”看着小姑娘一头雾水的样子,荣树笑着解释,“是用你的骨血培育的,虽造不了凤凰的妖骨,可你的骨血承自凤青的十二根妖骨,可以造出契合凤青的普通脊骨。”
桃花想起来了,半月前,荣树师傅扎破了她的手,取了几滴血,当时她问做什么,他只说做好玩的宝贝给她玩。
原来,是给青青的宝贝。
桃花立马神色紧张了:“能治好他的剔骨之疼吗?”
荣树摇头:“可以减轻五成。”
减轻五成已经很不错了,她立马追问:“那你呢?要不要紧?”
荣树悠然自得的口吻:“我可是蛊虫的祖宗。”
语气里,倨傲,又洋洋自得。
桃花紧了紧手里的瓶子,心里涨涨的:“荣树师傅。”
荣树打断她:“不要道谢,也不准感动得哭。”
桃花把已经淌到眼眶的泪花逼回去,心里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鹿,是天上地下最最好的妖了,恨不得把天上地下最好的东西都拿来孝敬他!
荣树被她那温柔似水的眼神弄得有点无奈,将盖头捡起来,放到她手里:“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弟,不疼你疼谁。”
只要她不哭,命都给她。
心正软着,荣树就听见小姑娘一脸真诚地说:“你千辛万苦给青青种蛊,青青他一定会很感激你,然后更喜欢你的。”
“……”
这分明是给她种的!谁要那老凤凰的喜欢了!荣树起身,没好气地说:“我走了。”
再不走,他怕他会忍不住抢亲。
荣树转头,便对上一双清冷的眼。
“盖头谁掀的?”
凤青走进来,一身大红的锦衣,荣树只觉得扎眼,随口便回了句:“我啊。”
果然,凤青眉头狠狠一皱。
荣树心里就舒坦了,只要老凤凰不痛快了,他就痛快了,四百年来,屡试不爽。
凤青冷着脸:“出去。”顿了片刻,又道,“在外面等我。”
荣树抱着手,对桃花挥了挥手,说了句‘奉陪’,才出了屋去。
桃花只觉得空气莫名剑拔弩张了许多,十分担心青青同荣树会相爱相杀,把玉瓷瓶收好,立马解释:“不是荣树师傅掀的,是风吹的。”她怕凤青不信,很情真意切地补充,“真的,我才不会骗青青你。”
凤青冷峻的眉眼稍稍柔和了,把她抱到床上坐好,拿了她攥在手里的盖头,双手绕过她后颈,抬起,徐徐落下,将小姑娘略施粉黛的脸盖住。
凤青俯身,在桃花耳边低语:“不算。”抬手,又将盖头掀起,别在她耳边,亲了亲她粉粉的耳垂,“现在才作数。”
“嗯嗯~”
她家青青,真的好撩,她都快要酥了。
凤青浅笑,在她唇上吻了吻,哄着她说:“等我片刻。”又亲了一下,他说,“很快回来。”
已经酥化的桃花乖巧得不得了,叮嘱了句别打架,就如新婚里娇羞懂事的小妻子一般,目光流转地把凤青送出了门。
别打架?
鸣谷呵呵了,看着眼前一红一绿的两道身影,头痛地不行,拉着他的老铁无常,到一边去商量对策。
荣树正靠着听茸境外的梅树,懒洋洋地接了一手落花把玩:“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倒舍得出来。”
凤青走过去,一地落花,他一袭红衣,不似平日清贵,添了几分精致的妖艳,他道:“不揍你一顿不痛快。”
这头鹿破了他的结界,去了他的洞房,坏了新婚的规矩,桃花纯粹不懂,凤青却知道,这头鹿就是故意的,甚至,他想抢亲也不一定。
凤青怎能痛快。
荣树不否认,坦坦荡荡地说:“不痛快就对了,我就是来给你找不痛快的。”
“找打?”
“怕你啊?”
一言不合,开打。
风卷残花,妖气喧嚣,两道身影缠斗不分。
无常:“……”
鸣谷:“……”
又相爱相杀了,分明彼此在乎啊,怎么就老是彼此找不痛快呢,鸣谷与无常面面相觑,真是一筹莫展,抬头,看看两位的战况。
两个老人家身体都不好,就怕……
无常与鸣谷登时目瞪口呆,只见凤青妖尊一掌打向荣树妖主,手刚要落下,便见绿影摇摇欲坠地往下栽。
什么情况?诈死?
凤青捻了道光练,接住了荣树。
无常:“……”
鸣谷:“……”
这一幕,谁敢说不像英雄救美。
荣树落地,撑起身子,却又摔回雪地里,一口血喷了出来,染了一地红梅。
娘呀,不是诈死!是旧伤!无常急了:“妖主!”
他奔过去,很快,不过,一道红影比他还快,是凤青妖尊,他单膝跪在了雪地里,俯身就掐住了荣树的脉搏。
凤青大喝:“你是找死吗?”
体内妖气,耗得丁点都不剩,还敢拖着这幅要死不活的身子来破他的结界、闯他的洞房。
这只找死的老东西!
荣树翻了个身,仰面躺在雪地里,吐了一口血抹,把被凤青抓着的手用力抽回去,勾着血染得鲜红的嘴角笑了笑:“祸害遗千年,死不了。”
凤青没了耐心,温润的眼冷得不像话,吼道:“你又做了什么?”
也就只有荣树,能把一贯无波无澜的妖尊激得破口咆哮了。鸣谷想。
荣树冷哼了一声:“你管我!”
说完,他嘴角大口大口的血渗出来,衣襟被染了大片大片的血红,煞白了脸,连坐都坐不住,躺在雪地上,一滴一滴血淌下。
无常都快急哭了:“妖主,您别嘴硬了。”会吐血身亡的!
荣树一脚把他踢开,撑着身子起来,刚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便又往后栽了,然后一动不动,安静如死鹿。
嘴硬又骄傲的家伙,四百年了,一点都没变。
凤青问无常:“怎么回事?”
“无常也不清楚,只知道妖主他闭关练了半月的蛊,出来就这幅模样了。”无常急红了眼,手上已经摸不到自家妖主的脉搏了,立马跪到凤青面前,“凤青妖尊,求您发发慈悲,帮我家妖主一回,我怕他这样子挺不过去,就算死不了,也怕要废了。”
发发慈悲?
凤青沉吟,他哪里来的慈悲心,他可是魔。
“啪嗒——”
桃花闻声,立马跳下了床榻,兴奋不已跑过去:“青青,你回来了。”
凤青嗯了一声,问她:“饿不饿?”
桃花摇头,挽着凤青的胳膊:“不饿,拜堂前我吃了很多桂花酥了。”
他牵着她,坐在椅子上,让她坐在怀里,取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你酒量薄,不过合衾酒要喝。”
桃花笑着接过去,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搂住凤青的脖子,小声地说:“青青,合衾酒要交杯哦。”
凤青浅笑,端起酒杯绕过她的手,交杯饮下。
桃花也乖乖喝下,可刚把酒水含下,还未来得及咽下,凤青便扣住她的脖子,将她拉过去,张嘴含住了她的唇,舌头一扫,将她唇齿里的酒水都吮了过去。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懵懵的,就觉得哪里都火辣辣的,心还荡荡的,一定是新婚的红蜡烛火光太美,合衾酒太醇香,她都要醉晕了。
她耳边,凤青嗓音染了酒,低低柔柔的,他说:“尝出酒味便好,不宜贪杯。”
她点头,雀跃又紧张地看着凤青,抱着他的脖子,手心出汗。
凤青啄了啄她嫣红的唇角,将她抱起来,放在了榻上,俯身,目光痴缠地看着她。
桃花滚了滚喉咙,觉得那半口酒灼得她有点口干舌燥,咽了咽口水:“青青,我们——”
凤青突然打断她:“桃花。”
她晕乎乎的:“嗯?”
凤青说:“我若一个时辰没回来,就别等我。”
“……”
所以,她是要独守空房?
------题外话------
写得挺肥,所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