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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府内亦有高阁,虽然不足媲美秦淮河畔的沈园摘星楼,但足以俯瞰整个乌衣巷。
王导眼下正徘徊在高阁上,视线遥望不远处戒备森严的公主府,眉目间满是愁容。
得悉琅琊王正居沈氏为客,王导即刻便使人入建平园于皇太后面前讽议,宗王尤其是琅琊王这种君王嫡亲,不宜久居大臣之家。可是皇太后的反应却很让他惊诧,拒不见人,但却使人传话琅琊王只是访亲,告诫来人不要过分解读。
皇太后这反应太奇怪,维护沈氏的态度昭然若揭,这让王导有些猝不及防。但他来不及深思更多,便要面对随之而来的麻烦。
清晨时分,相好人家陆续登门,包括昨日约见的诸葛恢和蔡谟,这些人倍斥沈氏无耻,一触再触王氏尊严,根本不将他们青徐人家放在眼里,简直不能忍受!这些人几乎是众口一词的表态支持王导,希望王导能借这个机会,予沈家这个吴中貉子们以迎头痛击!
王导嘴上虽然在应付着这些人的寒暄,心内却是苦笑不已。这种情况,他早在得悉沈氏牵涉到王兴之死这件事,便已经洞悉到。正因如此,他是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以此而团结乡人,以哀兵之势直接拦腰斩断沈氏吴中门户上升的势头。
至于王兴之怎么死的,内情并不重要,因其一死而将局势扳回到正常的轨道,也算是死得其所。
但是由于消息的滞后,加上错估了苑中皇太后的态度,王导处境便陡然变得尴尬起来。他清晨时,甚至已经让人备好了车马,一待得到皇太后表达对沈氏不满的诏书,即刻遣人前往荆州和徐州报信,告知他们沈氏挟持琅琊王。
可是现在,因为没有皇太后的表态,这大招彻底无用。不能迫使沈氏交出琅琊王,而且没有完全封锁建康城,他根本就阻止不了沈哲子,对方可以随时携带琅琊王归乡,甚至于干脆就在都中与他长久对峙!
乡人的情绪已经调动起来了,王导这里却突然投鼠忌器、后继乏力,这让他倍感焦灼。午间他还以帝师身份,想要前往建平园仔细探清楚皇太后的态度,但是宾客接连登门,实在无暇抽身。
更稍晚的时候,皇帝派人送来悼帖,乃是温峤亲自登门送来,叮嘱他安心处理家事,不必急于归台。
趁着乡人离开一部分,王导马上抽身出来,以哀伤心痛为理由避不见客,不想再应付乡人的穷迫。他又何尝不知,乡人们这么踊跃哪里是为了他家子弟之死,不过是想要借他家肃清沈氏乃至于吴人群体在都中的势位和影响力,各自分食。
可是最好的时机已经不再,王导这里因为没有占住都南,继而让赵胤封锁青溪,占住了谯王空出的覆舟山,但此举也仅仅只能略作震慑,吓唬住一些胆小的吴人而已。
望着对面门庭紧闭的公主府,王导嘴角泛起弄弄苦笑。以往能将他逼到这一步的人,都是类似刁协那种皇帝大力扶植的重臣,又或庾亮这种盛誉车载的帝舅,可是没想到,今次居然被一个晚辈逼迫得举棋不定,进退两难。
其实王导心里,此时也滋生出对沈哲子的怨气,他家死了一个嫡系的子弟,于情于理,登门来问候一声也是应该的吧?可是这小子平日恭谨有加,一遇到事,即刻翻脸,彼此甚至都不通信,实在是岂有此理!
当然,王导也很清楚,沈哲子一旦登门,则不得不面对一个付出代价多少的问题。这小子太无耻,居然如此强硬,完全就是一副丝缕不予的架势。如此一来,王导哪怕不为家怨,单单考虑乡人的感受,也绝不能有退缩!
他现在就是希望琅琊王能够赶紧离开沈家是非地,然后将沈哲子强招来,商谈一个善后之法。
当然除了都中之外,王导也分别给王舒和王彬去信,王舒那里讲述的要详细些。早先王彬入会稽,沈充直接兵陈江州之外以作震慑,眼下王舒可反其道而行,倒要看看沈充敢不敢真的自立东南!
而王彬那里,他本就羞于启齿,也没有讲述更多细节,只是简单通知。就连王彬该不该归都,他都没有多说。但其实他心里是希望王彬能够留在会稽,配合王舒,以此撕开沈充对会稽的掌控。而王彬若一旦归都,则有可能与乡人勾连,将矛盾激化,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在楼上枯立片刻,王导颓然下楼,吩咐家人们开始准备治丧,一应对照他长子王悦的规制来准备。除了对王彬表达自己歉意以外,也希望能将场面做的更大一些,示人以哀。
只是想不到,原本蜗居吴中一乡的吴中门户,如今居然成长到迫得他家要自晦自哀,才能抢到一点政治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