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凡仍在那里,嘴里不知在嘟哝什么。
“孩子,小雅该入棺了。”米建国走近他,说。
高凡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天的月亮似乎比平时小一些。满院子轻飘飘的纸灰被风刮起来,迷迷糊糊地四处乱飞。
“抬进去吧。”
高凡应了一声,勉强支撑着站起来,踉跄着走到尸体脚边。他眼看着米建国隔着裹尸布抱住米雅的头,他忙低头握住米雅冰凉的脚——仍是不敢看她。可是,这一握,却有些奇怪的触感。略微粗糙的布料上勾着花边,那触感像极了蕾丝。
他想起陶夕的话,反应过来:“婚纱……”
“她是穿着婚纱死的。”沈蕙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高凡仿佛心虚似的抬头看她,这一看却让他心底生出一丝疑惑。她穿着雨衣,他们都穿着雨衣,又不下雨,穿雨衣干什么?
“她想穿婚纱走,不想穿寿衣。”沈蕙冷冷地说,“女儿最后的一个愿望,我们身为父母的难道不该满足吗?”
北风刮起裹尸布的一脚,一截蕾丝从裹尸布缝隙中掉了出来,干涸的血迹呈现触目的暗红。高凡突然觉得那不是风,而是米雅的魂。
高凡硬着头皮和米建国把尸体抬进屋,小心翼翼搁在棺材里。米雅活着的时候,身体是那么轻盈灵巧,一死,尸体竟然变得如此沉重。仿佛被负罪感钳住心脏,高凡站在棺材尾端,低头看着白色的“奠”字,轻轻地说:“米雅,你想和我结婚,对不对?你放心,每年的生日、忌日、情人节,我都陪着你一起过。我还要给你买巧克力,你不是最喜欢吃榛子的吗……”
沈蕙厉声打断他的低语:“不,你要天天陪小雅一起过!”
高凡心底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惊惶地看着眼前的两人。他们的身体隐没在一片漆黑之中,两个人头仿佛悬在半空,像两只亟待吸人血的飞头蛮。
北风在院子里呼呼地刮,米雅的三魂七魄满院子飞。一阵大风吹过来,老树上那根白幡追着风走了,在黑暗的夜空中打着旋朝东南飞去,很快就消失在子时的夜空中。
高凡定了定神,盯着那半截带血的婚纱,咽了口口水,不安地说:“好吧,阿姨,我以后在这里住下,替米雅伺候你们二老,永远不和其他女人结婚……”
“我们不需要你伺候。”沈蕙平静地说完这句话,退到了米建国身后。
米建国向前一步,举起手中钉棺材用的大铁锤。高凡骇然失色,下意识往边上一躲,铁锤结结实实砸在他的肩膀上,钻心的疼痛直冲他的脑门。
他瞬间清醒了,求生本能让他朝外面跑。跪了太久的双腿有些不听使唤,他捂着肩膀,跌跌撞撞跑到门边,却被米建国拽住领子,狠狠摔在地板上。
高凡支撑着身体面向他们,坐在地上往后挪,后背撞在黑漆漆的棺材上。他乞求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的家里,我的爸妈……”
米建国愣住,手不自觉颤抖起来,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高凡趁着他发愣的功夫,身体猛地弹起来,一把将铁锤抢到自己手里。
“都别动!”高凡挥舞着锤子大叫,“你们一家全是疯子!”
米建国护在沈蕙前面,铁青着脸避开他的动作。
“不就是分手吗,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错?她要去死,我有什么办法?”高凡一边喊一边朝门口退去,一步一步,脚后跟踢到了门槛。他小心翼翼跨过去,后脖颈却感到一阵极轻极轻的风,鸡皮疙瘩顿时立了起来。
他恐惧地想回头,伴随着那阵风,一个冰冷的东西扎进了他的左肺。
陶夕套着雨衣站在他身后,握着那把藏刀,残废的左手被包在右手里面,共同完成了这一次谋杀。
沈蕙从米建国身后走出来,脸上是复仇的狂喜。米建国僵在那里,神色怔怔的,似乎难以置信,又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陶夕猛地拔出那把刀,殷红的鲜血飚出来,溅到她的手链上。那喷溅的弧线像极了她被陶暮刺中的那时,后背喷出血液的轨迹,甚至比那还美。
她看着高凡渐渐倒下去的身体,心里默默地说:
知道吗,很多很多年,米雅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芒。
可你让我失去了她,永远。
黑暗早已渗透我的骨骼,就像一滴墨汁渗透了水。我在否认什么呢?</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