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呢,下着雨。”牛群接着说:“住驴棚吧。”
“也行,总比淋雨强。”胖老婆应道。
牛群拉开灯,穿好衣服,又披了一件破雨衣,打开门往屋后走去。
那天晚上,当牛书贵看到那个男人真的瑟缩在细雨中,他心里好不是滋味。他把那个男人领进院里的时候,牛书贵看到胖老婆把西厢房的空床上铺上了被褥。第二天一早,胖老婆放置在那个男人身边的干粮和被褥,一动没动,他又回了柴草垛。牛长江听说村里来了这么一个男人,给治保主任说:
“村里的礼堂空着,就让那个男人住着吧。”
就这样,那个男人从此住进了大礼堂。他占用了大礼堂的一角,那些破破烂烂的东西,也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大礼堂可是牛家庄历史上的政治活动中心。在里面斗过地主,办过食堂,红卫兵开过批斗会,造反派贴过大字报,排演过沙家浜红灯记,给知青当过宿舍,还给毛主席设过灵堂,开过忆苦思甜大会,学过大寨陈永贵。牛家庄的大礼堂俨然一块历史的石碑,上面斑驳的痕迹正在向后人讲述着它曲曲弯弯的故事,讲述着它的欢乐和泪水,它的热闹和悲伤。
提着一大包礼物听说要给老藏送礼,枯心柳树下的人们都以为开玩笑,一时间笑的肚子疼。而当听了牛兰旺和牛爱莉说那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暴雨中如何被救的情景的时候,苦心柳树下的村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竟然哑口无言。大礼堂硕大的空间,角落里只是堆积着一些柴草,和一床黑棉套外露的脏被,一块石头一样坚硬的玉米饼子。牛兰旺和牛爱莉心里酸酸地,他们把带来的东西,整齐的摆放在地上,他们似乎都在想着同一个主题。
片刻之后,他们缓缓地站起身,慢慢的退去。
眼下,牛兰旺要弃学进城上班的消息,一下子又成了牛家庄热议的谈资。几乎谁家的婆娘都来道喜,来帮忙了。“牛群家”更是脚不沾地,一边应酬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一边指导着厨房里一帮说笑着的婆娘们,在摆满了盘子碗的炕沿上,开心的数落着酒席上的菜单。去供销社买酒的牛群回来了,他把大小六箱子白酒和饮料,从驴车上卸下来,整齐的摆放在八仙桌子旁边。牛兰喜也来帮忙了,他和牛兰旺都是高中在读的同学,学习成绩很优秀,全县数学比赛第一名。但他家境贫苦,爹在他十二岁那年,就病死了,就剩下娘俩相依为命。历史上的事情让童年的牛兰旺和牛兰喜依然残存着遥远的记忆。牛兰喜的爷爷是地主成分,经常在大礼堂开他的批斗会。他被一帮人掐着脖子推上来的时候,脊背几乎要弯下去九十度,胸前的大牌子是使用墨汁写的浓重的五个大字:上联是:大地主,下联是:牛在道。光批斗就够他受的了,还要经受接下来牛家庄上的贫农的指责和唾弃,甚至拳打脚踢。牛兰喜的爷爷死后,他的爹面黄肌瘦,整日里精神恍惚,他们一家子的死活当年的牛家庄是不会有人关心的,也似乎没有人敢接近他们。哪有穷人帮助地主富农的道理,再说也没有这个能力不是?更没钱帮他请大夫。牛兰旺的爹死后,他的娘得了忧郁症似的几天不说一句话,以至于后来的多少年她根本不与外界接触,只有牛兰喜出来进去的照顾她。这个从小就和牛兰旺光屁股长大的伙伴,尽管言语不多,但始终是牛兰旺最忠诚的朋友。
此刻,牛兰喜扎一条碎花围裙,手里持着两把菜刀,把汆丸子用的猪肉在菜板儿上剁的叮当响。厨房里弥漫着豆油的香味,葱花切碎后有些辣眼,一条黄狗吸着鼻子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即使被人偶尔踢一脚骂一句都毫不在意。
牛群的家里已经热闹非凡,迎来送往的不亚于给儿女们办一桩喜事。人们各自的忙活着,相互说着逢迎或者拜年的话。有人突然问道:
“牛兰旺呢?怎么没看见牛兰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