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河还盘算以后盖一些组屋廉价房什么,供应买不起地,盖不起房的人,但这事早了些,便让外来百姓租房吧,也让睢宁本地人有一笔房租收入。
至于税课局,睢宁以前倒有,但崇祯初年就废弃倒闭了,主要是本地商事不旺,收来的商税都不够运转的。
不过以后睢宁人口多了,商事兴旺,便是一年收几百两银子,那也是银子。
一般大明各地商税,除钞关所榷本色,归于内库以备赏赐,又折色银两归太仓以备边储,地方上的税课局,仅某些地方本色解入内府,一般都是存留当地。
这些地方的税课局,基本收入都不多,小县城可能有几十两,大县城几百两,州府有时超过千两。
睢宁以后复设税课局,收的商税若能达到五百两,甚至一千两以上,至少在许多公费的使用上,就宽松多了。
而在杨河的盘算中,卖地与税课局的收入,三成可用于官员的分红。朝廷命官,官字两个口,意思就是除了嘴巴要捞钱,屁股洞也要捞钱,不喂饱可不行。
又两成用于吏员,衙役,巡捕等年金分红,上头吃肉,下头也得喝点汤,这样他们才有这个动力卖地与征税。
然后卖地与税课局的收入越多,他们的年金也越多,干劲也更大。
最后五成,便是各种公费使用了,如城建,乡饮,养济抚孤,还有以后城内设立的巡捕局,清洁工,养路队等的花费。
在杨河计划中,以后睢宁县“羡余银”的主要收入,便是土地与工商。
在这些地方上打主意,总比在田赋上打主意要好。
整体的分红,也比私人乱捞钱来得好。
高岐凤内心剧烈跳动几下,他知道杨河所言很有可行性,依他知道的,才方大败流贼,已有圩寨富户前来县城,打算置地居住。
以后睢宁太平,越多富户涌入,光光卖地,县衙这边确实能收入不少。
他下意识看了田师爷一眼,却见田师爷对他重重点头。
然后他听田师爷道:“杨大人高见,只是学生也有疑虑,近城之地都划为官地。这些废弃之地,往日也有些居民百姓,他们或死了,或逃荒,或十几村寨并为一集。看太平了,有些人回来,起了争端怎么办?”
杨河微笑道:“这事好办,这些人不多,便是有,便依高皇帝国初手法处置。旧宅地者复业,依丁拨地,原有多少,拨多少。但卖出去的地,只归新业主所有。战乱中抛荒的田地,被他人耕垦成熟,一样为耕垦者产业。旧业主复业,一样依丁拨田,安置余处,承认新业主开发熟地的产权。”
田师爷叹道:“杨大人高见,太祖高皇帝,确实如此解决了纠纷,学生一时倒未想起。”
最后杨河又与高岐凤商议敲定诸事,告辞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高岐凤与田师爷都露出复杂的神情,这年轻人的背影豪迈从容,颇有大鹏展翅,振翅欲飞之势,便如他的所言所策所语,让人惊竦又心动。
相形之下,自己人等却是老迈迟疑,或许,只会一年年逝去,最终遗留尘埃。
这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很不好,很不甘,又很无奈。
“唉……”高岐凤最终叹了口气,“纪懋勋有个好学生。”
……
三月十六日傍晚,一个高高瘦瘦,肤色略黑,穿着青衫,戴着吏巾,神情严肃的中年人出了练总署,就往城北古井坊而去。
这中年人一边走一边思索,沿途不断有人对他招呼:“廉书办。”
不分贵贱,他只是严正的回礼。
他思索着,脸上还带着复杂的神情,正是拨到练总署的攒典廉方正。
此时他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却是午时,练总署杨大人招他说事,更明白的任命他为睢宁统计所主管,挑选户房一些书办,统计城池四边荒滩野地事宜。
然后还告诉他,他同为不久后要设立的巡捕局书办,以后县内县外,门牌腰牌的统计汇总事宜,亦归他主理。
这让廉方正心情复杂,与在县衙一样,练总署的杨大人一样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但县衙的处置手法是让他坐冷板凳,练总署的杨大人则是委以重任。
这让廉方正惊讶,也有一种知遇之恩的激动,只是……
他想着心事,沿着街道土路行走,很快过了十字街,转向了城北的古井坊。
一般县衙内的衙役书办,多居住在城东,那边环境较好,很多人更有大宅院。
但廉方正不收礼,不贪财,在县城内却买不起房子,只在城北租了房,供浑家齐氏与儿子居住,然后他在县衙时,就居住衙内舍房,在练总署也是居住舍房。
还严依《大明律》规定,只每月初一、十五出衙。
但今日杨大人专门放他的假,他便回去看看浑家。
还提着米面肉菜,杨大人专门批给他的,或许是激动的缘故,他不觉收了下来。
很快他便到了租房,一间小院,泥墙脱落,颇为破败,但收拾得非常干净。
然后进了屋,他浑家齐氏正在织布,单调而认真,看着这个依然颇有风韵,但脸色憔悴的女子,廉方正不由一阵愧疚,二十几年了,自己太亏欠妻子了。
听到动静,齐氏转头看来,脸上就是欢喜:“夫君回来了?”
看到廉方正手中提的米面菜肉,就是一愣:“夫君这是?”
廉方正道:“哦,这是杨大人特意送的。”
齐氏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看廉方正脸色,试探笑道:“看夫君今日脸色,可有什么喜事?”
廉方正却是转移话题:“业儿呢?”
齐氏也不追问,只是笑道:“昨日回来,又去县学了。”
廉方正与齐氏有一独子廉守业,却是县学的廪膳生,这点让廉方正自豪。
当晚晚餐难得丰富,齐氏吃得很香甜,她跟随廉方正多年,连肉都难得吃几回。
廉方正也难得给妻子夹菜:“夫人,你多吃些。”
饭后齐氏收拾好,一盏油灯,二人坐在屋中说话,齐氏柔声道:“夫君有什么事,可以说了吧?”
廉方正一叹:“倒是好事,县里要立统计所与巡捕局,杨大人让我主理所局很多事情。”
齐氏颇喜,她眼波流动,笑道:“这是好事,难得有上官对你器重,夫君又何故而迟疑?”
廉方正一叹,对着窗外苍茫的灰暗,说道:“只是杨大人很多事不合祖制,不合律法,为夫也不知当劝不当劝。”
他惆怅叹息,颇有迷惘。
齐氏却是静默,她坐了良久,幽幽道:“但合道义,合乎公理。”
她说道:“妾身懂得夫君的坚持,礼义廉耻,这是夫君的信念,也是妾身认同的正理,所以平时也不说什么,甘心情愿一同受苦。然杨大人所作所为,很多事虽不合祖制,不合律法,但合天理,合公义。”
她说道:“便如城内青皮地棍,横行多年,律法可能制裁他们?杨大人以细作之名诛杀泼皮无赖,造福了百姓,事实也有操控律令嫌疑。然人人称颂,拍手称快,夫君当面,是劝谏,还是不劝谏?”
廉方正猛然握住拳,又松开,亦是幽幽一叹,这便是他迷惘的。
齐氏最后抬起头,这个当时寨中出名的才女直视自己丈夫:“夫君很多坚持不错,然忘了一点,眼下是乱世,是立规矩的时候。这规矩便是不合祖制,不合律法,然若能造福百姓,政令清白,便是天理大义。”
廉方正一颤,就是沉默良久。
他植立窗前,久久沉吟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妻子齐氏道:“夫君,夜深了,该歇息了。”
她低声说,带着一丝羞意:“我们……有些日子没行周公之礼了。”
廉方正一愣,转过身来,神情就有惭愧。
礼不可废,敦睦夫妇之伦,此为周公明德新民,亲定礼仪之第七礼,以为阴阳和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之大道。这是丈夫的责任,更是人伦大礼,不可荒废。
当下他正色道:“是为夫疏忽了,此乃为夫不是,贤妻恕我罪过。”
他整整衣冠,严正的拱手作揖,指向床榻道:“夫人,请。”
齐氏裣衽施礼,低声道:“夫君,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