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拂晓月,银辉洒遍深宫,时有乌鸦在黑夜里掠过,停驻在盘虬如龙的梅枝上呱呱冷嚣。
穿了一身蟒袍,腰系玉带的伍大千提着一柄流苏宫灯缓缓向坤宁宫走去。
历代,坤宁宫就是皇后居住的宫殿,可自从元妃和先皇后都去世之后,皇帝就把皇后的牌位扔了出去,把元妃的牌位安置在了这里。
迈过坤宁宫的门槛,看见高高挂在回廊屋檐下的大红灯笼,伍大千浑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忽的在他眼前出现了一双靴子,借着昏红的灯光伍大千看见了上面用银丝缠着金丝绣制的祥云图纹,接着一双修长苍白的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大千。”
“干爹。”伍大千浑身一激灵,抬起头时脸上就浮现了讨好的谄笑,他弓着腰搀扶上魏忠祥的胳膊,压低声音问,“干爹,陛下在何处,香胰子的方子拿到了。”
那一双苍白的手拍了两下伍大千的肩膀,“就知道你小子是个有本事的,跟咱家来吧,陛下在下面呢。”
伍大千胖乎乎的身躯顿时一抖。
头顶上的人操着细细柔柔的嗓音笑了一声,“没用的东西,怕得什么,有干爹在呢,走。”
“是,干爹。”伍大千感激不已,搀扶的动作越发小心。
伍大千只去过下面一次,在外面奔波久了,和那些正常男人一块吃吃喝喝习惯了,他都险些忘了自己的出身,险些忘了在坤宁宫的下面还有那样一个寒冷的地方。
坤宁宫后花园有一片假山,入口就在其中一个假山洞里。
魏忠祥熟门熟路的选择了一个山洞走了进去,手掌扭了一下石壁上凸起的石头,伴随着轻微的锯齿转动,锁链颤动声,一扇石门开了,顿时扑面而来一股冷冷的白气。
伍大千打了个寒颤,看见魏忠祥抬脚顺着石阶下去了,他连忙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地宫,洞顶镶嵌了数不清的夜明珠,墙根下每一丈远立着一尊青铜仕女灯,侍女的头颅是放置灯油的地方,两根绞缠在一起的灯芯从里面延伸出来,燃烧着幽蓝泛着赤红的火焰。
一条雕刻着龙翔凤舞,祥云缭绕图案的汉白玉石甬道长长的往前延伸,在这条玉石路的尽头是两扇黄金打造的门,两扇门合在一起的图案是龙凤呈祥,当魏忠祥掰了一下青铜仕女的头颅,门一开,一龙一凤就分开了。
伍大千跟着魏忠祥进去,顾不得看左右甬路通向何处,又过了一扇这样的金门之后,就到了正殿。
正殿,仿佛是由冰块铸成的,伍大千只觉寒冷入骨。
“陛下,大千来了。”魏忠祥在金纱幔帐前跪地,低声道。
伍大千也赶紧跟着跪下,眼睛悄悄抬起一个弧度就只看见了前面微微晃动的金纱。
金纱里头,挨着一个寒玉棺材坐在龙椅上的天授帝,右手擎着一个盛放了鲜红液体的水晶杯道:“弄清楚了吗?”
伍大千忙往前爬了爬,绷紧身躯,声音清晰的道:“回禀陛下,弄清楚了,安王还是一副小孩心性,和乡下小子踢球,不顾身份和那些泥腿子勾肩搭背,安王妃虽弄出了肥皂,却并不会做生意,奴只是在他们跟前哭诉了一回自己的苦楚,安王妃就把方子给了奴。”
天授帝喝下一口水晶杯的液体,缓缓的,操着苍老的语调道:“在他们身边都跟着什么人?”
“奴看见,记账、见客、和商贩打交道的都是才十几岁的少年,看起来都不太稳妥,嘻嘻哈哈的都是一团孩子气,不像是做生意,倒像是觉得好玩在过家家。”伍大千垂着头,盯着地上铺的莲花青砖提心吊胆的回答。
“下去吧。有了方子再跟朕哭穷朕就活活刮了你。”
伍大千顿时汗如雨下,忙忙的道:“是。”
伍大千去了,天授帝就对魏忠祥道:“盯紧些那些不省心的,朕活一天就容不得他们放肆。留着他们的命已是朕顾念着血脉亲情了。”
“是,陛下。”
——
兰香馥穿着一件紫藤色的裹胸睡裙靠在床栏上,望着烧了快一半的蜡烛有些坐不住了,召了蓝哥进来问道:“你们王爷呢?”
蓝哥笑了一下,“王妃心软了不成?”
兰香馥抿嘴瞪她一眼,“你且去问问他错了没有,若知错就放了进来吧。”
“是。”
蓝哥去了,到了二门上见安乐正坐在长条凳上打盹就轻咳了一声,安乐一个激灵醒过来,见蓝哥侧着身子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用自己完好的半面脸对着他就问道:“王妃要王爷进去呢,王爷何在?”
安乐心里顿时暗叫一声糟糕,面不改色的扯谎,“王爷在倒座房和檀玉郎他们一块睡了,天色不早了,要么明儿再说?”
蓝哥就冷笑道:“怎么,你竟不给我传话?”
安乐忙打千作揖,“蓝哥姑娘别生气,我这就去给你传话。”
说完溜溜的就往前面跑去,蓝哥在长条凳上等着,过了约莫一会儿安乐又装模作样的跑回来,为难的道:“王爷说明儿再来见王妃,他、他已睡下了。”
蓝哥估摸了一下安乐从这里到倒座房,又从倒座房回到这里所用的时间登时撂下脸,推开安乐径直自己去了。
安乐吓个半死,忙忙的追上去拦着,蓝哥一看他这般作态就知道有猫腻,越发走的快了。
不一会儿到了倒座房窗前就听见里头有人兴奋的大叫:“我糊了,给钱给钱。”
“慢着。”
蓝哥一听竟仿佛是付先生的声音,顿时惊讶不已。
“嘭。”
“截胡。”
“先生你!”
“先生你甘心要榨干我们啊,不来了不来了。”
蓝哥敲敲门,垂首立在门前就扬声道:“王爷可在这里吗?”
里头一时安静如蹲在树上睡觉的鸡群,片刻,付先生干咳一声,指挥琴童道:“开门去。”
一忽儿门开了,蓝哥歪头往里面一瞧,就见大通铺上,围着方形炕几坐了一圈小子,付先生坐在正当中,一脸温和的笑容,“王爷和章文才几个去镇上万花楼逛去了。”
蓝哥一听迷糊了一会儿,“万花楼?”
付先生脸上的笑容更温和可亲了,善意的提醒道:“唔,就是男人们晚上最喜欢去的地方,不过请王妃放心,王爷只是去看歌舞并不做别的,老夫的学生老夫还是敢担保的。”
蓝哥脸上的疤顿时狰狞,转身就走。
“嗳,蓝哥姑娘你等等。”安乐追了两步一跺脚返回倒座房,哀怨的道:“先生您这是想把王爷坑死啊。”
付先生抚须大笑,“打是亲骂是爱,你们懂什么。来来来,搓麻将,再来一局。”
安乐担心了一会儿,看着人家玩的尽兴他也看的上瘾,扒拉下一个输光蛋的自己撸袖子上了。
——
月色里的万花楼仿佛置身在一片红色里,屋檐回廊上挂满了红彤彤的大灯笼。
丝竹管弦,琴筝箫瑟,声声靡靡。
楼子里,花台子上,有些猴急的抱着姑娘就啃,惹得姑娘娇嫩嫩的嚷嚷,你来我往,欲擒故纵,嘻嘻哈哈;有的头戴老人巾,巾上镶着有杂色的青玉帽正,正挑着小姑娘的下巴亲嘴;还有的喝醉了酒,把衣衫半裸的姐儿踹到在地上,骂她是母老虎,又骂她不下蛋,地上的姐儿没有哭,跳起来掐腰就开骂。
穿了一身墨色直缀,梳了男人髻,插着一根碧玉簪的楚宝凤站在楼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尤其往那些衣衫半退的姑娘身上看,眼中却没有一丝波澜。
楚宝凤皱了一下故意描粗的长眉,往地上扔了一定金子,对恭敬站在身后的老鸨子道:“把你们楼里最漂亮的姑娘给我叫进来。”
“是是是,公子您稍等。”刷了一层□□在脸上的老鸨子急忙弯下腰捡起金子在嘴里咬了一口,忙不迭的点头,一扭一扭的去后院找姑娘去了。
后院一般是顶梁柱们待客的地方,楚天苟、檀玉郎、章文才、大昭小昭再加上一个安平正由一个龟奴领着往一个小院里去。
老鸨子见了这些小公子们忙忙的上前来招呼,颠颠的给送到门里面才又折返出来往另外一个小院里去,那小院里住着的可才是她们万花楼的摇钱树,虽说被从京城来挂牌的那个红蕊给比下去了,可到底自家的才最可心不是。
那位郡主扮作了男人进来可瞒不过她这一双招子。
正好呢。
哪个楼子里的花魁没有脾气,万花楼的如意姑娘也被宠的娇娇了些,往常都敢往老鸨子脸上吐唾沫的。
老鸨子是个唾面自干的,只要能给她挣钱,往她身上泼尿都无碍的。
老鸨子说了一车的好话把人请出来送到郡主娘娘的房门口,笑着抚着如意的手道:“娘的乖女儿,那里头的可是个大金主,你进去了好好伺候,听见了吗?”
“哼。”如意嫌弃的抽出自己的手不耐烦的道:“知道了。”
楚宝凤坐在一桌美食面前无动于衷,她抬头看着进来的所谓的花魁再次皱了眉,直截了当的道:“脱衣服。”
如意是书阳镇最漂亮的姑娘,旧日从来都是被那些穷书生,富乡绅捧在手心里的,接客不接客都但凭她的心情,她万万没想到这个让她第一眼见了就怦然心动的公子会这样……如意脸一红,娇嫩嫩的啐了一口,“公子讨厌,那么着急做什么,公子可会吟诗作画?”
提剑站在楚宝凤身后如同两尊门神一样的梅英秀英顿时嗤笑。
如意瞥了梅英秀英一眼,目色轻蔑,自顾施施然想坐下,楚宝凤拿起桌上的酒杯蓦地掷到地上,眉目冰冷,“脱衣裳!”
如意的眼眶顿时红了,一跺脚转身就要走。
梅英上前举起剑鞘似笑非笑的挡住,秀英将一匣金锭塞到如意手中冷笑道:“没听到我们公子说的话吗,拿着金子,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少废话。”
如意没撑住,两眼冒光的捏了捏匣子里的小金锭子,少顷急忙收起贪婪,扭捏了一会儿,摆出清高傲慢的嘴脸来,一边解着盘扣一边羞答答的道:“奴家伺候公子就是了,万望公子怜惜奴家。”
夏日如意身上穿的不多,外罩一件桃红撒花褙子,里面穿了一件大红通袖绸衫,下面是一条兰花草的马面裙。
一忽儿,褙子绸衫马面裙就掉在了地上,梅英秀英脸红了,扭过脸去不看,楚宝凤却没有。
她直直的盯着如意姣好玉白的身子看,把个如意看的浑身起了一层粉红,软塌塌的往楚宝凤跟前的圆鼓凳子上一坐,举起酒杯就含羞带怯的道:“奴家敬公子一杯。”
楚宝凤抬手接过,冷淡的道:“滚出去。”
如意顿时僵了身子,只觉从没受过这等羞辱,“你!”
“你自己滚还是我让人送去。”楚宝凤无情的道。
如意浑身如被冷风吹,哭泣着慌忙起身,捡起地上的衣裙就往身上套,“奴家恨死你了。”
楚宝凤冷掀了掀唇角,“滚。”
如意不敢再放肆,慌忙抱起金子灰溜溜就跑了出去。
梅英秀英不知道自家郡主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今儿的郡主有些怪异,花了那么些金子难不成只为了看一看花魁娘子的身子?
红蝎子从楚宝凤的绣囊里钻了出来,爬到她的肩膀上哀哀的叫了两声,楚宝凤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