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你多做点,我拿一盘回去。”那偏心的老太婆没有道理可讲,要是被她知道自己两口子在外头吃了好吃的却不想着她那心肝宝贝六郎,还不知道怎么不高兴,就算当面不好说什么,背地里肯定也得给她小鞋穿,或者将来再寻个缘由敲打。
“那有什么,我到时候多做一点让你们拿回去。”罗用满口答应。大娘虽然没有多说,但林家那边的情况他多少也知道一点,之前那大半年时间,罗大姐可是顶着那边的压力在看顾他们兄妹几个,如今自己起来了,自然不能再叫她难做。
说着,罗用又让院子里这些帮工的都尝了尝这个饺子:“啥时候家里来了亲戚朋友,也做几个给他们尝尝,都知晓吃法了,将来买豆腐的人才会多。”
帮工们笑嘻嘻过来吃了饺子,虽然就这么一盘饺子,一人只能分到一两个,可别的不说,光是这么好的白面,他们一年到头也就能吃上几回,白面精贵,不舍得吃啊。话说三郎做的这个角子实在好吃,他们现在先记个味儿,将来自己才好照着做。
吃完了饺子,大伙儿干活更有劲了,手上忙活着,嘴上还不停说着三郎如何如何,这几天有不少县城里的人跑他们这儿来买豆腐,不管来的是什么样的人,罗三郎接待起来都是游刃有余,看得这些村人很是佩服。
有时候罗三郎还会给他们讲讲经营之道,那些新奇的理念,很是让人耳目一新。比如他说,他们西坡村多几户人家做豆腐也不要紧,只要能把名声做出去,十里八乡的人都到他们这里来买豆腐,那么到时候无论村人们每天做多少豆腐,都不用担心卖不出去。
比如他还说,来他们西坡村买豆腐的人多了,旁的钱也就变得好挣了。比如说有些人远道而来,当天不能打一个来回的,村子里可以给他们供应饭食和住宿,赚取些许银钱。夏季炎热,可以在路口摆个茶摊,等等等等。
在这些村人眼里,罗三郎简直就是顶顶的聪明人。
乔大公子撇撇嘴,听得有些不以为然,那罗三郎确实是有几分能耐,不过自己将来肯定比他更能耐。在这山沟沟里能有什么搞头,等他学会了做豆腐,就到城里去开一家豆腐坊,稍作积攒之后,再把自己的豆腐坊开到石洲,开到长安……
熊熊斗志燃起,乔大公子身上愈发有劲,把石磨推得呼呼作响,看得院子里一众帮工连连咋舌,这城里来的小孩力气就是大啊!
那边,罗三郎独自一人出了院子,顺着他家院子附近的一条土路,爬上村口那个小土坡,这地方视野好,村子里的人进进出出的,都可以看到。
在罗三郎的记忆中,从前他在城里读书的时候,每到休息的日子回到村里,远远就能看到,阿母和阿姊站在村口这片高高的土坡上……
罗用踩着积雪爬到坡上,看到那里已经有人了,一个穿着破旧的小孩正缩着身子蹲在那儿。
“这冷的天,你蹲这儿干啥?”这小孩罗用知道,他爹这会儿就在罗家院子里干活呢,怪不得蹲这儿缩着呢,估计刚刚爬坡的时候,都是猫着腰溜上来的,要是被他老子给逮着了,少不得要挨顿训。
“阿爷进城送豆腐去了,说回来给我买炊饼。”那小孩一看是罗三郎,就有点心虚,生怕他给自家老子告状,他爹娘这几天都不知道跟他说了多少回了,天太冷,叫他老实待在屋里,不要总往外头跑。
“你现在回去,我不告诉他们。”罗用说道。
“……”那小孩儿蹲那儿磨磨唧唧的,就是不肯走,前几天他爷爷差不多就是这个点回来的。
“……”罗用就站那儿看着他,心想这小子要是再不肯听话,自己就把他拎到自家院子去,叫他爹好好揍一顿,这冷的天,这么丁点大的小孩,穿得这么少,一直蹲这儿吹风,一旦生病了那可不是闹着玩。
就在两人对峙的功夫,村口前边那条土路上,远远走过来一个人,那小孩眼尖,一下就认出是他爷爷,口里喊着阿爷,站起来就往坡下冲去。
“别过来别过来,这冷的天,你跑这儿来干啥?”那老头见到他孙子,连忙小跑过来。这大冷天的,前些天下的雪堆积在路面上,被人踩得要化不化,形成一个个泥泞的雪洼子,一脚踩下去,能冻到骨头里。
明明是还不到五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完全已经是一个小老儿了,那老头三步两步跑到近前,弯腰将他孙儿抱了起来,动作有些迟缓,明显是吃力的。
小娃娃不懂事,还闹着跟爷爷讨炊饼吃,直到老头从怀里摸出一块饼递给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窝在他爷爷怀里啃起饼来。这么一块炊饼,对村子里这些小孩来说,已经是顶顶好吃的东西了。
这老头从罗用这里拿豆腐,一斗豆子能换到十三方豆腐,多给三方,算是批发价,他今天早晨背过来三斗豆子,罗用给了他四十方豆腐,多给的那一方是添头。
这些豆腐背到城里,一般情况下,四方豆腐能卖一文钱,这一筐豆腐就能卖十文钱。最近城中豆腐价格比较乱,有些村民看人开价,价格高的,甚至还卖到过一文钱一方,不过那是早前了,最近这些天背豆腐进城的村人多了,价格也就稍微稳定了一些。
这年头粮食便宜,今年秋里,一斗米才能卖到三文钱,豆子那就更便宜了,两文钱一斗都没什么人要。农户人家辛辛苦苦一整年,一亩地也产不了几文钱,所以就算是辛苦,路途遥远天气恶劣,这几天还是有不少村民背了豆腐进城去卖,而且还不断有人加入。
罗用站在坡上,看着陆续有村人从这条小路回来,他们一个个衣衫单薄,双脚被冻得黑红开裂,脸上却都带着喜色,显然,卖豆腐挣到的这些钱让他们感觉十分满足。
罗用听说过,这个朝代的长安城,是怎样的一番繁华景象,他也知道,这时候是有各种贱籍存在的,很多人对于自己的生死都不能自主。
他不知道自己的到来,究竟是一个偶然,还是有谁在刻意安排。若是刻意安排,那么对方究竟希望他做些什么?
但那又有什么要紧?
无论身在何处,何年何月,他都只会去过自己想过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也许上天可以决定让他什么时候死,却不能决定让他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