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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他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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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火车即将离站,烟囱里冒出的尖啸声拯救了陈凌,总算使他免于心率过快而亡。

然而,他是意外得到赦免的囚犯,亦是一次次掉进陷阱的鹿,明明已张皇失措地挣脱怀抱,却又主动牵起对方的左手:

“闲话少叙,你先跟我上车!姆妈她临时有事去上沪了,既多一张票,不用翻过月台再去买。”

站长巡逻了一圈,背手悠悠踱回来时看见两个年轻人拉拉扯扯地往第一节车厢走去。

尤其是那个穿长衫的乘客,脸那么红的。好奇怪唷。

一等车厢的小间里。

陈凌先点了一壶春茶,想起陆识忍的喜好,边看菜单边问他:“你喝什么?还是咖啡么?”

陆识忍坐在对面,单手撑着下巴一眨不眨地注视陈凌。

陈少爷哪里经得住别人这样不作掩饰的打量,何况又是他为之动了心的家伙,撇过脸、抬高声音和服务生说道:“还要一份美式咖啡。呃这里写着的白帽蛋糕送两份来。”

他起身付钱时脚尖不慎碰到了陆识忍的皮靴,手中的一块银元就骨碌碌滚到地毯边缝里。

服务生抢先替他捡起,奇怪地看了两个乘客一眼,退出去,越想越不对劲,再砰地拉上门。

玻璃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水田,歪斜矗立的几根电线杆上刷有医治秃顶或不孕的白漆广告。

在刻意维持的安静中,陈凌找回了与陆识忍相处的平常态度,首先恭喜他道:

“我在浙安的乡下也看见你的《十月集》了。大城市自不必说,精印本和通行本都卖的很好。二月才交付印刷的小说集再版地如此迅速,可见,并不是我一个人觉得你写的不错。”

陆识忍还是看着他,右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见陈凌嗔目怒瞪自己,方懒散地点了点头。

“你这次回来,还走么?”

“暂时不走。上沪的公寓我想……租给别人,去年年底就叫老仆人去登申报,不过……不急于一时。”

说起这个,陈凌笑了,“是你信里说过的‘老程’?看来他真是个很随性的人。”

“嗯,是他。”陆识忍不愿过多提及上沪的事,扯松领带,拿出随身装携的笔记簿,“昨晚睡不着,想了一个故事,你看看怎么样。”

这本笔记簿只有巴掌大,陈凌接过翻看几眼,果然还是他所熟悉的潦草钢笔字,便没有继续读,“我正想讲这件事。陆识忍,你的小说如今有几位很出名的作家推荐过,《光芒》等杂志的编辑们的经验同样很足;而我,我么,哈哈,究竟只是个门外汉。你肯寄给我,我自然用心去改,可是……”

可是他渐渐不敢轻易提出修改意见。每一次回信他都需要删改五遍以上,寄出后不安的心情有时会持续一周以上。

是的,随着陆识忍的名气的增长,陈凌很快就意识到:以他目前的能力和身份,终将无法提供任何有益的帮助。

他之所以不敢轻易再迈出一步,一个原因便是考虑到将来两人在工作和生活上的差异。

他是陈府的主人家,不可能依附于陆识忍,陆识忍也没必要、很不应该为他的缘故再失去什么。

他们从来是天南地北不相及的两个。

“……最近很忙?是节后茶价和棉价下跌的事情?那么,我的小说等你空闲了再看,这也不急。”陆识忍隐约察觉到什么,前倾上身,握着陈凌的手把笔记簿翻到最后,“可是,这篇论文下车后我就要寄到上沪,有一处的论证逻辑尚有不妥之处,我想与你商议。”

他面无愧色地现编谎言,仅仅着重强调了一个“你”字。

到底谁才是无赖?

生意场里鲜少吃亏的陈少爷偏没瞧出来,心里本就不舍得,犹豫片刻,大方直率地索要钢笔:“好罢,我看看……诶?等等,这篇——我记得上回你不是说、《新生》的编辑打算排到六月别刊去?现在是旧历三月!”

茶和咖啡送来了。

陆识忍淡淡地瞥了一眼餐盘里的白帽蛋糕,“那或许是他现在又急着要了罢。”

“陆识忍!”

“陈先生,将近一个小时了,你还未欢迎我回家。可我眼下只想和你谈私事。”

只这一句,陈凌就焉了。他嗫嚅着嘴唇想开口说话,但可恶的服务生摆放餐具和手帕的速度比寻常慢了两倍不止;当着外人的面,他什么亲昵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识忍就默默看着他,耐心地等待他,深灰色的眼睛里从此只装得下这么一个。

服务生退出去,隔着推拉木门,听见里面的长衫客人终于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我很欢喜你……(回吴城)”。

乖乖,他就讲这两个男人的关系不正常!

陆识忍和陈凌一道回到陈府,下人们虽畏于陈老爷的命令、改口称他“陆少爷”,其余则一切照旧。

陈凌在外面忙活了一天,终于凑足三万块现钱,因钱款数额较大,又分作四份依次汇去上沪。

夜色茫茫,半轮明月挂在树梢,惊起三两只夜枭。

他刚走进饭厅,蒋妈就招呼福生端水和洗手毛巾来。

室内热气腾腾,桌上摆着铜锡合金制的火锅炉子,八碟热菜、四碟冷菜、两道本地点心相交叠才勉强放下。

老胡和侯师傅几个正围着陆识忍问他首元的生活。

“就等少爷你啦!饿瘦个人仔!”英宝喊了一句俏皮话,大家都笑了,赶紧干活,递碗筷的递碗筷,摆凳子的摆凳子,然后不约而同一齐退下。

陈凌瞅了两眼火锅里的羊肉,没说什么,“他们问你多久了?你休息没有?”

唉,侯师傅真是的,让他做几道好菜,从哪里弄来的羊肉阿,还是油辣锅子,吃了岂不上火!

“没有。我在等你。你呢,钱凑齐了么?”陆识忍看陈凌坐在自己身边,不禁软和语气,勾起嘴角,“你父亲的病没有大碍罢?”

陈凌摇摇头,“钱的事还好,无非最近账房困难些,总归都是爸爸的钱——从这个口袋转到那个口袋嘛。他的腰病,电报里姆妈说没事,叫我安心在家里待着。……哎不说这个,吃饭吧,吃完了我带你去看看东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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